在桑朵看来,等待是一个既让人幸福又使人痛苦的词。
八年前离别的那日,易辰浩曾紧紧抱住桑朵,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说:“你要等!”
易辰浩告诉桑朵,总有熬到胜利的那一天,总有看见胜利回家的中国人。
桑朵足足等了八年,这八年的时间,她和苏浩宇尽心尽力把三个孩子抚养长大,当年那批被易辰浩秘密保护出国的科学家、学者、商人,他们时常与桑朵联系,就为了在八年后的今天,重新踏上祖国的土地。
“你回来了?”桑朵听到了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自从他们重回江宁,重建商会的事情就让苏浩宇忙得不可开交,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成了一种日常。
苏浩宇从桑朵手里接过水杯,心疼她这么晚还等着自己,“说了我回来得晚,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不和孩子们一起睡。”
桑朵倔强地摇头,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在我睡不着的。”
苏浩宇拿桑朵没办法,只能将所有的事情推开进度,确保自己每天晚上能按时回家,因为他不忍桑朵太过操劳。
好在重建商会的事情还算顺利,各地的经济在政府政策扶持下也渐渐看到了复苏的苗头。
年复一日,如复一日,易子成收到军校通知书的那一天,桑朵高兴激动地流了一天的眼泪。
“姑姑,”易子成乖巧拿着纸巾坐在桑朵的身边,一会儿递纸,一会儿端水,“你别哭了,一会儿姑父回来肯定要削我的……”
易子成话还没说完,苏浩宇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他推门一看,发现桑朵哭得跟一个泪人一样,拽起易子成就开始吼起来,“你小子皮又痒痒了是不是?说,今天又怎么惹你姑姑了,我非打到你听话为止!”
易子成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倒霉过,被拽起来的时候,赶紧拿胳膊拍还在拿纸巾擦眼泪的桑朵。
“姑……姑……”易子成惧怕苏浩宇,一脸惊悚地哀吼,“你赶紧说话啊,我没惹你啊,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啊!”
“你小子现在越来越能耐是不是?”苏浩宇知道长大的易子成调皮,但没想到这么调皮,正要伸手拍他脑袋的时候,桑朵一把拉住苏浩宇的胳膊。
“别,”桑朵激动的时候,想要说话都得喘一会儿,把气理顺了才行,“你误会了,我是高兴。”
易子成赶紧从苏浩宇的手里挣脱出来,麻溜躲在桑朵的身后,撅着嘴巴抗议着苏浩宇的暴力。
“他考上了,你看!”桑朵转身将通知书递给苏浩宇,激动地说,“他考上军校了!”
苏浩宇的眼睛亮了,他来回翻看了两遍,直到又问了一遍桑朵,确定易子成真的考上了军校,他还是把易子成拽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行啊,你小子,没给你爹丢人!”苏浩宇一记重拳拍在易子成的后背上,只有桑朵看得懂他眼里的深意。
九月初,苏浩宇和桑朵一起送易子成去军校报道,帮他张罗好一切之后,桑朵提议回一趟南平。
南平,这个城市对于桑朵和苏浩宇来说,都像是一个破碎的星辰,但事过境迁,昔日那些伤痛都变成了萤火虫,以一束温热的光照亮着他们回家的路。
“这位先生,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坐在火车上,桑朵突然玩性大发,假装不认识苏浩宇玩起了剧情。
“免贵姓苏,”苏浩宇憋着笑,一脸认真地答,“苏浩宇,请问小姐闺名是?”
“易桑朵。”桑朵哈哈大笑,她开心的是,每一次她闹的时候,都有一个人陪着她一起疯。
苏浩宇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说,“真是好巧,小姐和在下夫人竟是同名呢。”
桑朵怔怔地看着苏浩宇,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这样出牌,她灵机一动追问道,“那你说,是你夫人漂亮呢,还是我漂亮?”
苏浩宇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果然在折磨人的方面,他怎么磨练都不及桑朵的功力。
他艰难咽下口中的茶水,拉起桑朵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一脸投降的姿态笑着说:“你连自己的醋都吃,我觉得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得开一个醋厂,这样你就……”
桑朵抽回自己的手,笑骂道:“神经病!”
苏浩宇每次被骂神经病的时候,他都乐得开心,像是自言自语,摇头晃脑地说:“这便是两个疯子相爱的故事。”
因为铁路都是重建的,距离南平火车站还有一天的车程,苏浩宇带着桑朵去餐车吃晚餐,两个人同时都看到了摆在台子上的粥,对视的时候两个人都笑了。
苏浩宇用他一生都在履行他的誓言:一辈子喂桑朵喝粥。
同样是乘火车,唯独回南平的这条线,是让桑朵感觉是不同的。
“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你为了给我包扎,撕裂自己的裙子吗?”苏浩宇每次想起这件事,都是一脸陶醉的表情,“你都不知道,那一晚上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你的大腿。”
桑朵摇头笑,自己也开始坦白起来,“其实那天我没睡着,只是觉得靠着你睡挺好的,而且当时你的腹肌好赞哦,我还假装摸过两把呢。”
苏浩宇一个弹身站起来,不可思议望着桑朵,有些心疼地抱住他自己,“原来搞了半天,是我被人吃豆腐!”
桑朵伸手拽着苏浩宇重新坐下,挑着眉毛,语气淡淡地说:“彼此彼此啦。”
苏浩宇拉过桑朵,分别在她额头,鼻尖,嘴唇上落下一个吻,桑朵低头的娇羞,在月色灯光下,落出绝美的笑容。
有的时候爱情很简单,无非就是两个人都在一瞬间看对了眼,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一切都只是刚刚好。
尽管现在的南平早已没有了从前的影子,但桑朵和苏浩宇,还是从走下火车的那一刻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脚下的路好像一如从前,只不过街道两旁早已是大变样。想当年最热闹的街道,百货大楼都在战火纷飞的时候被摧毁了,就连那绝美的俪湖都失了从前的样子,曾经无边际的湖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塘,好在这里依旧可以听到孩子们玩闹的声音。
昔日的苏府竟然还在,苏浩宇站在门口,伸手将门牌上的灰擦掉,问过门口的老伯他们才知道,现在这里是孩子们上学读书的地方。只不过现在放假了,学校里空无一人,只有看门的人在里面。
苏浩宇没在说话,只是在门口来回走着,一别二十年,他倒是真想再进去看看。
桑朵在门外喊了一会儿,终于见到看门的老伯驼着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桑小姐……二少爷?”驼背的老伯抬眼一望,睁大双眼激动喊道,“二少爷,我是李泉啊。”
“李叔?”苏浩宇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在他的脸上找到曾经的影子,李泉曾是苏家的厨师,当年苏耀辉最爱吃他做的面。
当年苏浩宇离开南平的时候,将家里的一众下人都给了银两做好了安排,战乱后政府把苏府划为学校,招工的时候,苏家曾经的下人,只要还活下来的都又重新回来了。
李泉赶紧打开门锁,让苏浩宇和桑朵进了院子。昔日苏府的一切都没有变,主楼成了孩子们的教学楼,可惜西楼被战火炸毁了,如今只留下一个小花园的遗景了。
桑朵在一片废墟的西楼来回走着,在她心里,她与苏浩宇的点滴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回头的时候,她发现苏浩宇就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她喜欢这种感觉,只要对方在身边嘴角就会不自觉上扬,她走过去挽着苏浩宇的胳膊,跟他一起踏进曾经的苏府书房。
物是人非,曾经的苏府书房已经变成了校长的办公室,好在以往的摆设还在这里,苏浩宇和桑朵分别用指尖轻触,好像在像过往的岁月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在苏浩宇看来,桑朵的眼睛里藏不住心事,一提到他的名字她就会回头。
那日在南平,苏浩宇牵着桑朵的手,一路去了曾经南平最有名的光明酒楼,酒楼还在,只是换了位置,老板也是老人了,竟然还能认出苏浩宇,三个人坐在一个桌子上,聊着南平的种种过往。
南平南,永远都是桑朵心口最亮的一抹红。
回家的路上,桑朵一直拽着苏浩宇的胳膊不松手,几十年的光景好像如一阵风,就这样吹过了春夏秋冬,她还是很喜欢苏浩宇,像风,像云,像呼吸,矢志不渝。
“你爱我吗?”桑朵抬头,将下巴靠在苏浩宇的肩头,像一个孩子一样撒娇。
“爱!”苏浩宇看着桑朵的眼睛里有光,“傻丫头,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最爱的人都会是你!”
桑朵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怎么样的,但她确定自己从未像这般爱得深切。
“妈妈,我爱你,”当桑朵回头的时候,苏爱易牵着弟弟苏磊的手,两个人站成一排,乖巧地说,“爸爸让我们祝你生日快乐。”
桑朵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朵,看着苏浩宇抱着生日蛋糕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从前没有孩子的时候,这句台词是由苏浩宇负责,自从孩子们长大会讲话了,年复一年这句话都是由他们三个人一起说。
今年比较特别,桑朵还接到易子成的电话祝福,他在电话里告诉他们,他因为成绩优秀破例提拔,让他直接参加只有高年级的集训了。
“臭小子,好样的!”苏浩宇激动得都站了起来,“你留得可是将军的血,你得好好干!”
“你记得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桑朵像每一个在外操心的母亲一样,着重关心易子成的点点滴滴。
电话里的易子成笑了笑,他并没有告诉桑朵和苏浩宇,他在学校课本里看到了他爸爸的名字,看着众人一脸崇拜的样子,他才相信从小桑朵姑姑告诉他的那些故事,他还记得那天,他站在英雄烈士的墓碑前,说:“爸,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未完成的梦想我替你做。”
生活看似都在朝美好的方向发展,可惜无常又一次闯进了桑朵的生活里。
刚入冬的时候,桑朵的呼吸就开始变得不顺畅起来。最开始,桑朵还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刻意减少了事务后发现呼吸不顺畅的情况并未缓解,苏浩宇执意带着她来医院检查,中西医都看了一遍,除了中医说心脉较弱,气血不足之外,并不觉得有多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