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锻一言不发,在斗笠下斜睨着卫桉胡说八道——什么胡琴和琵琶,公主府上哪里来的胡琴。下次回府,可得差人买一架胡琴来充数才行。
谈话间,捕鲛船缓缓行驶在大海之中,离岸边越来越远了。
白锻远远地眺望着这片无垠海水,隐约又生出了一份憋闷,想到昔年她与母亲在海中多么自由、无忧无虑,现在她成了人族的公主,而她的族人们却饱尝着离乡受辱之苦,她却束手束脚,也无能为力。
沉思间,忽闻船上有男子大喝了一声,她忙不迭被吸引了视线。只见一位高大黝黑的舵手手指着远方一处海面,喊道:“在那里!”
在他指尖,海面上一阵涟漪,隐约看见了几只鱼一般的动物穿梭而过。船上立刻热闹嘈杂了起来,抬小船的人抬桨的人结队成行,有的人拿着一叠渔网,有的人背上了两丈多长的大砍刀,还有的人拿了一把洋枪……他们在甲板上奔跑着,船在船长的控制下调转了,向那一处涟漪飞奔而去。
小船被放了下去,水手们一一下水,向鲛人游去。
方东恩说:“他们找到鲛人了,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船帆鼓动着,咸湿的海风源源不断地从天边吹来,白锻扶住摇摇欲坠的斗笠,一路小跑到栅边眺望,只见那几只小船已经围住了一块海水,海水之中,一只鱼尾突然破水而出,又猝然沉没海中,接着鱼尾又四处扑腾,时而掀至半空,时而在海面挣动。
白锻紧张不已——若是他们能顺利逃生就好了。
“他们被海里的渔网扣住六天了,现在出不去,也上不来,六日不曾进食,更是疲惫无力。网一收紧,它们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方东恩不知何时走到了白锻身后,问道,“公主可要多养一两只鲛人?”
白锻轻声惊叫。原来这些鲛人在水下就已经被网住了,怪不得他们一直徘徊在这块海水里,无法离开。她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她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身子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蔚蓝的海面一阵惊动,小船上的男人们力大无比,他径直将手臂伸向了水中,竟拽出了一只细白的胳膊——一只娇小的女性鲛人被狠狠拖出了海水,摔在船上。白锻看清了她在水中一跃而出的鱼尾,淡蓝的颜色,仿佛海水轻薄的雾气,鱼鳍像一朵怒放的花,柔和又轻缓。就在她被拽上船板的这一刹那,鱼尾上淡蓝的鳞片突然大片大片地剥落了,像是被人猝然一斩为二似的,光秃秃的鱼尾被分成了两半,变成了两条纤细、白皙的人腿。
鲛人浑身赤.裸,在船板上尖声哭泣着,声音尖利之极。白锻浑身一震,刹那间想起了自己年幼时与母亲齐安被捕上岸时的情景,母亲尖叫咆哮的声音仿佛仍萦绕耳旁。她不自觉地晕眩了起来,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好在身后一双有力的手突然托住了她的双臂,将她扶了起来,又靠在他胸膛上。
“别看了。”卫桉说着,手臂将她一圈,抱紧了她。
白锻别开眼,无可奈何地望着卫桉,她一双圆润的杏眼水光盈盈,将哭未哭。
卫桉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别哭。”
白锻咬着牙忍住了。卫桉拉下了她的斗笠,叫她不再看这捕鲛的行径。
自然地,白锻也看不见方东恩如何妒火中烧、也看不见海上拒捕的鲛人自尽而亡,浑身鲜血淋漓……
幸存的鲛人被拖上了船,这次他们只得了一只鲛人,水手们都有些遗憾。
其中一个说:“好在这小贱人长得不错,能买个好价钱呢。”
这个小鲛人看起来不过人类的十三四岁,真是介于少女与幼童之间的年纪,她长得极美,不带一丝烟火气,瑟瑟发抖的模样可以说是楚楚动人之极。
“看好了她,可别让她自杀了,”方东恩冷酷道,他像是端详一件商品似的,注视着这只鲛人,“‘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这样的,更脆弱容易死。”
众人纷纷应诺,船长驾船原路而返按,又向着岸边前进。
快到岸上时,方东恩走到白锻面前。他问:“公主可想要这只鲛人?我想公主应该也会喜欢的。养在府上当个玩意儿也不错。”
白锻沉默了一会儿,隔着斗笠下的面纱,她看见了鲛人怨恨的眼神,内心一阵悲凉。
她说:“把她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