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陶衍自然是明白的,但他还是有些迟疑,“你知道的,我就只会翻译文章而已,这种事情还得跟我们出版社的总编说,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跟你一块去首都,你帮我引荐下陈总编,这点忙总能帮吧?”
陶衍没办法拒绝,他要是再拒绝,只怕是这老友都没办法做了。
“那行,不过得明天了。”
“你还有事?”
“永安他们兄妹俩都在这里,我要是不陪着兄妹俩吃顿饭,回去后慧敏怕是都不给我做饭吃。”
“你呀!你可真是给自己捡了个麻烦。”
麻烦吗?陶衍倒也没那么觉得。
妻子是捡来的,不仅成就了他的姻缘,也成全了他的事业。
当初若不是慧敏帮忙照顾家里,陶衍又怎么可能游学欧洲,一待就是七年呢?
陶衍笑了笑,“那你这么说,回头我不让慧敏给你做饭了。”
“别别别,千万别这样。你这是幸福的烦恼,行了吧?”
……
陶衍没看到女儿,陶永晴跟着陈主任出差了,自从和香港那边合作后,厂里生产的卫生巾大部分都往香港去。
稳定的客源让陈主任不用整天疲于应对那些客源不再那么重复的忙碌,不过阮文又说今年下半年打算进军欧洲市场,所以她又开始做统筹规划。
现在天气暖和了不少,前两天陈主任带着陶永晴去其他分厂视察,还打算去一趟种植区,毕竟黄麻的产量决定着她们未来一个年度的生产计划。
“忙起来是好事,前些天跟家里打电话,是比之前活泼了些。”
陶衍一直觉得这一双儿女怎么都不像是从娘胎就一起长大的。
永安太过于活泼,想法多。
而永晴有些过于安静,像是一滩老水,没有本该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一个让人省心却又揪心的孩子。
如今那汪死水活过来了,这让陶衍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年轻人的确需要外出闯荡,这样才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聊了几句女儿,陶衍看向了阮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您有什么建议?”在这种前辈面前,阮文向来都保持谦虚。
“建议提不上,不过你要想继续翻译的话,我倒是能给你再推荐几个出版社。”陶衍苦笑了下,“读者可能察觉不出来,不过业内嘛,一看就知道这是捉刀代笔。”
这种事情并不稀奇,大部分人爱惜羽毛不会这么做,但又的确存在。
“倒也不用担心被误会,我再给你介绍,自然会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出版界就那么大,有些事情大家也都知道,只不过看破不说破罢了。”
陶衍是一位通情达理的长辈,大概也就是面对儿子时会暴躁一下,大部分时候是那种典型的温文尔雅的学者风范。
就像是现在,他只是给出了最基本的建议,最终如何去做,还要阮文来决定。
“我们最近挺忙的,我跟阮文的意思是暂时先不翻译了。”陶永安先一步开口,“爸你最近在忙什么?你前阵子不是说要翻译《基督山伯爵》吗?开始弄了吗?”
“还没有,我最近在给他们编制法语教材,得下半年才能动工。”
提到了自己最近的计划,陶衍不免多问了句,“阮文你对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虽然还有一年多才毕业,不过阮文明显把自己修炼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作为理工科学生,她既可以从事本专业,也能跨行去做个翻译出版人员,可选择空间很大。
如果阮文有意,稍作安排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陶衍想要争取一下,谁都爱惜人才,把人拉拢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也是人之常情。
“暂时还没想好,不过我大概还会做专业相关的工作吧。”
阮文一向理念是实业救国、科创兴国,她隐约猜到了陶衍的心思,只能婉拒。
尽管对自己毕业后的生活还没进行规划,但大体方向是有的,在这件事上,阮文的认知一直很清晰。
相较于阮文的委婉,陶永安就直白多了,“您这是想要给翻译界抓壮丁吗?那您还不如去学校里教法语,自己培养几个学生就是了,干嘛非要盯着阮文不放啊,我们毕业后肯定是继续做工厂啊。”
这件事陶永安比阮文想得多,“我们开工厂挣的钱能支援研究所,能帮助一些女同胞就业,还能给她们解决生理期的烦恼,这一举多得多好的事,阮文做这个可比当一个翻译家有意义多了。”
阮文忽的想起第一次看到陶永安父亲,他拎着鞋当街打儿子的情形。
嗯,挨打是活该的。
陶永安这话太欠揍了。
陶衍:“其实做一个文字学者也很有意义,能够把思想传播给大家,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事情。”
阮文踢了陶永安一脚,你再不就坡下驴,信不信你老爹能把你揍死?
奈何陶永安像是喝多了似的,小嘴还挺能白活,“可是现在又有多少人能读这些诘屈聱牙的名著啊?大家得先维持生计,如果连最基础的生活都维持不了,靠读书用意志力维持生活吗?有了面包才能有牛奶,您得分清楚主次和先后,对吧?”
阮文觉得,陶永安可以去做一个演说家。
在没被他父亲打死的前提下。
陶衍坚持自己的说法,“信念,也能支撑一个人度过艰难岁月。”
中午吃饭时还心疼自家老爹的陶永安这会儿做起了不孝子,“爸,你从小就教我看《鲁宾逊漂流记》,那我问你如果你是鲁滨逊,你漂流到荒岛时,是一本《圣经》重要,还是一把作物的种子更有用?”
陶衍脸色沉沉,“你们的工厂已经迈向正轨。”
“您这就是文化人不懂我们理工科,但用进废退的道理您总明白吧?我们的产品需要不断升级,市场上可不只有我们一家卫生巾厂,而且国外发展更早,我们的竞争对手不会因为比我们技术落后就停止研发。”
陶永安说这话时整个人都像是沐浴了圣光,“爸,我们要不断的做研究,保持领先才能占有市场,阮文是主心骨,你把我们的主心骨抽走,是打算让我们软趴趴的倒在地上,等其他厂家把我们给吞并吗?”
陶衍的一句话,牵扯出了陶永安的长篇大论。
“国内市场小,所以我们的目标是海外,日本、美国还有欧洲,你难道忘了之前赫尔斯为什么来?你当初在国外游学,能看到什么中国制造,丝绸瓷器还是茶叶?那些东西有技术含量吗?那是农耕文明的产物,正因为我们是农业国,所以过去一百多年被欧美欺负,现在我们要做工业国,要建立自己的工业体系,方方面面的,您不能为了给你们翻译界找一个可造之材,就把我们工业界的明日之星给抢走啊。真要是那样,您负得起责任吗?”
到最后甚至都跟国家兴亡联系到一起,这是陶衍所没想到的。
饭桌上安静下来,阮文想该怎么中和一下这尴尬的氛围。
她还没找到切入的点,忽的听到陶伯伯笑了起来,“你这两年,还真是有长进了。”
被自家儿子顶嘴,放几年前那的确不是件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但现在陶衍还挺开心,他的儿子长大了,在一番磨砺后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且能够把这些想法付诸于实践,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他所想要看到的,不就是这样吗?
少年强则中国强。
“是我欠考虑了,我向你们道歉。”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阮文和陶永安都惊呆了,尤其是正在喝水润嗓子的陶永安。
他见惯了父亲倔强的模样,甚至觉得那是父亲最后的铠甲,一旦他不是这个倔脾气,怕是整个人都撑不住。
而现在,那个永远骄傲的人竟然向他道歉。
陶永安呛了一口水,咳嗽个不停。
阮文看了个热闹,“就是辩论,没有对错,陶伯伯您不必这样。”
又是喝了口水顺过气来的小陶同学点了点头,“就是,您这么忽然间来这么一出,还怪吓人哩。”
“能不能坐直了正经说话?”
下一秒陶永安腰板笔直,“我接受你的道歉,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小陶同学:爽不过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