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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1 / 2)


御史台下卯是酉时,可这会儿已经是戌时了。

门牙上悬着两盏风灯,夜风初起,风灯摇摇晃晃,照出檐下静站着的沈孝。这是他在御史台当值的第一天,诸事不熟,因此待到这时候才下卯。

黑洞洞的长街阒静极了,仿佛能听到血脉流淌的声音。

沈孝手里捏着自己的奏章,目光盯着虚空的远处。

这是他今早递上去弹劾平阳公主的奏章,可奏章还没到皇上面前,就被门下省打回来了。也是,毕竟门下省可是郑仆射的地盘,郑仆射是太子的老丈人,而平阳公主的驸马崔进之又是太子的死党,为了这层关系,郑仆射自然也要好好护着平阳公主。

思及此,沈孝忽然冷笑了一声。

这朝堂,可真是官官相护,密密麻麻的网织地密不透风,他一个寒门出身的想要前进一步,太困难了。

就在这时,两个带刀侍卫不知从哪里像鬼一般出现在沈孝面前,他们鹰一样的眼将沈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监察御史沈大人?”

面色不善,语气不善,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沈孝抹脖子扔到乱葬岗去。

可沈孝竟然微微笑了笑,宽袖掩盖下,他紧紧捏着自己那封奏章——虽说奏章被门下省打了回来,没有递到皇上面前,可平阳公主线报多着呢,定然知道自己弹劾她这件事。

若是换了其他不打眼的小官,惹了平阳公主不高兴,她一句话就能将人打压下去。可沈孝不一样,沈孝同她有“旧情”,就为了这遭往事,她也不会悄没声儿地将自己贬下去——起码要先见一面。

步步为营,沈孝心里算得清楚。

世家大族、夺嫡之争,这朝堂上密密麻麻都是不可触碰的网,他不过寒门出身,纵然高中状元又如何,想要往上爬,光是付出比旁人一万倍的艰辛还不够,更需要冒险一搏。

昔年她玩弄了他,莫怪今朝他利用她。

“平阳公主有请,沈大人,跟咱们走一趟吧。”

*

沈孝本以为这两个侍卫会将他带去平阳公主的府邸,没想要竟是带自己去了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虽已入夜,但朱雀大街却还是灯火通明。仙客来酒楼红烛高照,门庭若市。

沈孝微微抬头,看着牌匾上鎏金的“仙客来”三个字,想起前几天自己买米时,平阳公主的车架也是停在这酒楼门前的。

看来她对这家酒楼是真的情有独钟。

侍卫带着沈孝进了仙客来,径直上了三楼。三楼都是包厢,比大堂里安静许多,金玉阁包厢门口站在四个侍卫,见沈孝来了,看也不看他一眼,对门里恭敬道,“公主,沈大人来了。”

门悄么声地打开了,室内通明的灯火倾泻到走廊上。沈孝捏了捏掌心,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落脚是绵密的地毯,落地无声,八盏鎏金仙鹤衔烛落地灯立在角落里,映衬着室内的金碧辉煌。透过镂空的隔扇,沈孝看到一个华服女子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

她身后的窗外,是整个长安城通明的灯火。

一个绛红纱衣的侍女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沈大人这边来”,带他绕过隔扇,引到窗边,对着罗汉榻上的华服女子恭敬地福了福身,“公主,沈大人来了。”

可罗汉榻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仿佛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地同自己下棋。

未经允许,沈孝这样的八品小官是不能直视公主的。沈孝垂着目光,看到她华服极长,裙摆拖在了地上,仿佛开了一地金色的牡丹。

极俗、极艳、极华贵。

金线衬着满室煌煌,晃了晃沈孝的眼。他拱手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微臣沈孝见过平阳公主。”

罗汉榻上却无人应答。

唯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脆响。

无声的下马威。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棋盘行了一半,白子黑子陷入僵局,李述目光微瞟,见崭新的深青色官袍笔挺地站在那里,一晃都不晃。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李述将手里棋子往棋盘上一抛,刷啦啦打破了满室寂静。然后这才仿佛看到堂中站了个沈孝,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新科状元吗,怎么干挺地站在那儿?没眼力见儿的奴才,还不赶紧看座!”

语气冷淡中带着微嘲,于是那句“没眼力见儿的”,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沈孝。

可不是没眼力见儿么,不过八品小官,朝廷上还没站稳脚跟呢,第一封奏疏就弹劾平阳公主?皇上最宠的平阳公主,崔国公家的嫡媳,大邺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弹劾她?想出名想疯了!

沈孝自然听懂了她的指桑骂槐,他面色变了变,但很快将情绪隐了下来。

城府极深,天生是做官的材料。李述看着他,这样想到。

沈孝坐在了罗汉榻的另一侧,隔着棋盘,二人相对而坐。

李述手里捻了一颗白玉棋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监察御史,沈孝。”

“是。”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状元郎好生厉害。”

“公主过奖。”

“哪里过奖?状元郎确实好文采。‘公主象著玉筷,日食万钱;百姓绳床瓦灶,挂席为门1。’”

李述漫不经心地,却将沈孝那封弹劾奏疏一字一句地背了出来。念完后竟是慢慢鼓起了掌,“好文采,当真好文采!”

“臣的奏折今早刚递上御史台,晚上公主就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公主才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李述微微挑眉。

这句话哪里是夸她记性好,分明是暗讽她眼线多。

是呢,这样犀利的人,才是昔年那个为了当官,连面首之辱都能忍受的沈孝。

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

有意思,沈孝到底为什么要弹劾她呢?

为三年前那一夜?

不可能。

沈孝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做这种以卵击石、只为报复的傻事。

他刚进朝堂,根基不稳,此时就应当低调做官,努力做事。可他却如此高调地弹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和平阳公主死磕。

为什么呢?

李述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有人指使。

谁指使的?目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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