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还来了几辆分外华贵的马车,富贵华丽的不像样,这座大山村连牛车见的都不多,看见了话本里说的大户人家高门权贵坐的马车一个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哪里还分得清马车是松木还是红柚木做的。
马车停在了村子东头的一大片空地上,为首一辆的窗里探出一只修长白嫩的手来,恰如书上说的指如削葱根。
那只手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好几个仆从便往村子各头跑。
直到被送到空地这边来,陆缈神智都有些混乱,她听见那些人和她阿爹说了话,她阿爹接过了那些人递过来的小荷包和两袋米,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便把她推到门外。
那些人说:“你阿爹已经把你卖了,跟我们走吧。”
卖了是什么意思?是阿爹不要她了吗?
怎么可能,她明明那么听话懂事,她才十岁便会做饭洗衣,会照顾和她一样是孩子的阿弟,还会帮着阿爹上山砍柴,她这样的好孩子怎么会被卖掉呢。
她是个好孩子啊,阿爹说了的。
陆缈视线有些模糊,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滑出来。她看到了那辆华丽高大的马车了,好像和她梦里阿爹来接她时坐的那辆一模一样,梦里她很开心,现在好像开心不起来了。
恍惚间,陆缈又听见了很多声音。
父母的低泣声,孩子的哭喊声,周围的冷嘲热讽,仆从的嚷叫喝止。
是了,不止是她,还有好几个跟她一样大的孩子被卖掉。
那些人卖掉自己孩子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陆缈也不清楚,她有点遗憾,为什么她的父母没有来送送她,她不怪他们的。
家里要吃饭,阿弟要看病,她知道的呀。
陆缈心里安慰自己,看吧,她这么懂事,谁都喜欢她,连买孩子的人给她家的钱都多一些。
她听见了有些人的叫骂。
“你们什么意思啊!都是卖闺女,凭什么给陆家两袋米只给我们其余的一袋,不公平!”
原来这种时候他们还会想什么公平不公平吗?
陆缈身边的人拉了拉她的袖子,是阿回。
“你看,那是我阿爹,我阿娘死了他又娶了一个,我那后娘看不惯我,便撺掇我阿爹把我卖到楼子里去好给他挣些酒钱。”她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天真而自然,就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卖了,要去楼子里当下等人一样。
可陆缈知道,她是难过的,因为她哭了。
笑中带泪。
陆缈拉过她的手,小声说了句:“没事。”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恶了,和阿回相比,她好像是要幸运一些的,起码她阿娘就不知道自己被卖了,如果她知道,应该会阻止的吧。
文娘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她醒来没有见到陆缈四处去寻,在陆闵的闪躲愧疚中她知道了真相。
寒意窜进心里,文娘撕扯着陆闵,大声哭喊:“你怎么能卖掉阿缈!她是我们的女儿,她那么可爱听话,你怎么忍心!”
被文娘打着,陆闵红着眼睛道:“文娘你听我说,我知道我畜生不该卖掉阿缈,可是咱们家最后的钱财都被抢走了,我们要吃饭,阿襄还病着,我们总要多些打算的。”
“而且那些人说了,只是把阿缈卖到大户人家去做婢女,她在好人家里当下人能够吃饱穿暖,不必再跟着我们受苦!我也知晓那人家的地方,日后我们也可以去见阿缈的。”
“切,做什么白日梦呢?”嗤笑声从门边传过来,陆闵抬头去看,阿回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什么大户人家做婢女,那就是卖到歌舞坊里当下等人的,哦对了,便和你娘子差不多,以后都是贱籍了。”
如果说陆闵心存最后一丝侥幸是陆缈还能有个好去处的话,现在他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不同于陆闵的愕然和绝望,文娘回想起那段最惨痛最耻辱的记忆,好像已经看见了若干年后的陆缈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的女儿要和她一样悲惨了。
文娘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陆闵抱着她痛哭流涕,他总安慰自己日后还能相见的,没想到此一去,竟成了永别。
陆缈听不见痛哭流涕,她坐上那华贵的马车,不像其他人那样动来动去,到处抚弄,只占据了贴近窗户的很小的一块位置,眼神涣散的盯着前方。
终于开始动了起来,车厢内叽叽喳喳个不停,一群小姑娘早已被洗脑好了,去了那里就能穿好看的衣裳,吃美味的大米饭,再不用为生计发愁。
阿回是高傲的,她不和那些人说话,小手攥着陆缈的不放。
陆缈抬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皲裂的地面,干瘦矮小的身躯,还有绵延不绝的深山,一切一切都昭示着这个山村的贫穷。
也不知道她们走之后还会有多少人记得,陆缈看见了那块巨石旁站着的几个男孩子,他们瞪着大眼睛,眼里满是茫然和不舍,倒也没有太悲伤,或许潜意识里他们认为自己的玩伴只是暂时离开,很快会回来的。
陆缈知道,可能有些人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她抬头直视着太阳,释然一笑,再见了,我的阿爹阿娘,我的朋友们,我的故乡。
故事便从这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