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没有说话。
凌凤箫也没有。
终于,他轻轻道:“是我不好。”
林疏:“嗯?”
“若王朝安定,或我?有护你万全之力,必定不会让你走。”凌凤箫望着窗外皓月,道,“若有那日,我?去接你?。”
林疏说:“好。”
但他想,凌凤箫已经做得很好了。
论修为,论谋略,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像凌凤箫一样优秀。
凌凤箫今年才二十?。
他觉得,凌凤箫来接他的那一天,是会有的。
而他若留在凌凤箫身边,又?是添了一个麻烦。
这人要义无反顾跳进王朝纷争的大墨水瓶里了,随身带着一只林疏,还要费心去让这只林疏保持白色。他不能当这样的拖油瓶。
大巫的阴谋也不知到底是什么,随时随地都要怕自己的仓鼠出事。
林疏努力让自己走出自闭,心想,自己一走,凌凤箫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大墨水瓶里搅风搅雨了。
他看向凌凤箫。
凌凤箫望着窗外,眼中神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总之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许是察觉了他的视线,凌凤箫又?俯身下去,用手指梳了梳他的头发。
动作温柔许多,但林疏觉得这温柔里有点悲伤的意思。
凌凤箫说:“睡吧。”
又?说,明日我先走,你?再走,若看着你?走,我?怕我?又?想把你?留下。
林疏自然依他。
于是便睡了。
但他没有睡着,并且知道凌凤箫也没有睡着。
尽管如此,第二天早上,凌凤箫起床的时候,他还是假装在睡着。
有微凉的手指在他脸侧稍稍停留,继而压了压被角,这才离开。
凌凤箫一离开,林疏就起床悄悄缀上了。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是暗中看着凌凤箫不顾萧灵阳的反抗把?人拎出来,继而不顾萧灵阳的反抗把?他塞进马车,空气中久久回荡着萧灵阳的“我?不回去”和“凌凤箫你?不是人”与零星的“我?要让林疏把你?领走”。
林疏觉得有点意思,心想这个时候萧灵阳倒是知道谁是“姐夫”,不再举出南海剑派少主、安将军长子与凌风门少主的例子了。
可等到马车在官道上远去,继而不见踪影,他又?觉得挺没意思。
回到学宫,林疏告诉长老要回去。
长老自然很欣慰、很高兴,弟子们也很快乐。
林疏觉得自己面无表情,跟这快乐的氛围着实格格不入,没想到最后还被长老夸“果然是我剑阁阁主的风范”。
便启程了,向北而去,走一段陆路,到望南津的渡口,换水路。
离渡口不远处,有一个小亭,小亭旁是一处露天的酒肆。
这酒肆平平无奇,酒旗也半新不旧,小二正当垆摆酒,原本引不起任何的注意。
可林疏心神仿佛忽然被牵住,注视着那间酒肆,直到在窗口看见一片红色的衣摆。
他对云岚说:“停下。”
云岚便停了。
林疏下了车驾,来到酒肆前,推开木门。
凌凤箫看着他,桌上摆了一个酒壶,两个空杯。
厅堂内空无一人,只有掌柜在柜台里打盹。
“我?想了想,”凌凤箫斟上酒,“还是想来送你?。”
林疏走上前。
凌凤箫站起身来,向他一举杯。
林疏拿起桌上另一杯酒,缓缓饮了下去。
从前的时候,凌凤箫不许他喝酒,故而他是第一次喝这样的酒。
酒很辣,顺着喉咙下去,像一团冰冷的火。
凌凤箫将酒一饮而尽,对他道:“珍重。”
林疏:“你?也是。”
凌凤箫的眼里仿佛漫上一层雾气,咬了咬嘴唇,持杯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这或许是情绪不受控制的表现,林疏想,这人下一刻约莫是像话本中经常描述的场景一样,要将酒盏摔在地上,来作一次干脆利落的诀绝。
但是凌凤箫没有。
他只是轻轻、轻轻将酒盏放回桌上,杯底与桌面触碰,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他道:“我?再送你?一程。”
外面下了极轻软的雨,像沾衣欲湿的烟。
凌凤箫递给林疏一把?竹伞,自己亦撑起了一把?。
剑阁一行人在渡口旁等?着。
送至渡口前,凌凤箫道:“就此别过。”
林疏道:“保重。”
凌凤箫:“嗯。”
林疏便向前去,由云岚领着,上了船。
船身晃了一晃,便顺流而下了。
南国三月,烟雨空濛。隔着浩渺烟波,林疏望向来时路。
凌凤箫一身红衣,撑一把?红伞,明明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在茫茫柳色中,却艳丽得有些寥落了。
凌凤箫似也在望他。
待到烟雨与江雾彻底模糊了面容,他看见凌凤箫手中伞被风吹落至地面,打了几个转,然后不动了。凌凤箫则转身回走。
林疏依然看着,直到那一点红影愈小愈淡愈渺远,最后消失在江天一色中。
此一去,天涯路遥。
林疏亦转身从船尾走至船头。灵素侍立他身侧,说:“阁主,水路走两天,过风陵津,转向北,自天河溯流而上,便到流雪山下了。”
林疏道:“好。”
灵素问:“阁主,不回舱里么?”
林疏道:“你?先回吧。”
灵素道了一声“是”,便退下去,返回船舱中。船头剩林疏一人。他望向两岸,只见碧天无际,江水长流,仅这一叶轻舟乘雾而去,遁迹尘中。
他忽觉天地之大,遥无尽头。
而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一叶孤舟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中卷·风雨如晦,终。
明天新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