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口气,回过身来,看着坐在床上的男人。
床是她的床。
男人却不是她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也许是白色的,也许是黄色的,更有可能是浅蓝色的,上面沾满了泥土,连同男人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还有英俊的脸庞,上面都沾满了泥土。
但是这样一个脏兮兮的人,吃起点心来却从容不迫,动作非常的优雅,也非常的好看。
贾元春道:“他们已经开始搜查你了。”
原来男人就是宫九。
宫九看向她,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
贾元春继续道:“许总管找了几个会慑魂之术的人来帮他找人,听说这慑魂之术可以迷了别人的心智,之后施术人问什么,中了此术的人就会回答什么。他怀疑是宫里的人窝藏了你,因此叫宫里每个人都去他那里,回答几个问题,很快就要叫到我了。”
贾元春的手藏在袖中,双手紧紧握拳,难掩恐惧道:“到时候,我一定什么事也瞒不住他们。”
宫九沉默半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最擅长慑魂之术的人是谁?”
贾元春兴致缺缺地看他一眼,道:“我知道是谁,难道便能救我性命吗?”
宫九不理她,淡淡道:“是王云梦。”
贾元春一怔,道:“王云梦?”
宫九道:“就是你想的那个王云梦。”
贾元春缓缓坐在椅上,一张脸血色顿消,白得近乎透明。
宫九继续道:“王云梦不在京城,现在京城里最擅长慑魂之术的人,应该就是她的儿子。”
贾元春身子一颤,抬头看他,道:“是珂……是贾珂的情人?”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句话她虽然说得平平淡淡,但语气之中却透着无限的恨意。
宫九道:“正是。”
贾元春眼睛一亮,心中忽然生出希望来,喃喃道:“如果他在,他会不会看在我是贾珂姊姊的份上,不用慑魂之术审问我?”
宫九淡淡道:“如果贾珂在,他会不会看在你是他姊姊的份上,越过你去审问别人?”
贾元春缓缓摇头,道:“他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无论他做什么事,都尽量不给别人留下把柄,‘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这个道理,他自小就铭记于心了。”
宫九淡淡一笑,道:“你既然知道贾珂不会,就不该对王怜花抱任何的期望。”
贾元春听他语气轻描淡写,怒气陡然漫过心头,如果不是他忽然闯进她的房间,给她喂下毒药,她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如今她怕得快要死去,这个罪魁祸首却轻松得仿佛这件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这如何能叫她不生气。
好在贾元春知道这时候生气实在于事无补,她深吸口气,强笑道:“那……那怎么办?”
宫九沉吟半晌,道:“我确实有一个办法,不过你未必愿意。”
贾元春惨然一笑,道:“如果让皇上知道你从昨晚起,就一直待在我这里,不仅我会丢了性命,我的父母,我的家人,都会受我牵连。无论你想出什么办法,只要能将这件事瞒过去,那我都乐意去做。”
宫九道:“好啊,那你去跳湖吧。”
贾元春一怔,道:“跳湖?”
宫九淡淡道:“不错,跳湖。”
******
戴冠笙一听赖大说明来意,不敢耽搁,忙向卧室跑去。
走到门前,只听一人笑嘻嘻道:“贾珂,我要来了。”正是王怜花的声音。
戴冠笙脚步一顿,就听得贾珂长长喘了口气,道:“嗳,你不疼吗?”
王怜花笑道:“疼是有点疼,但又没有流血,疼着疼着就不疼了。”
贾珂噗嗤一笑,道:“也是,今天咱们洞房花烛,流点血也是应该的……哎哟!”说着发出一声惨叫。
戴冠笙不由一抖,不知何时跟上来的赖大也跟着一抖,两人对视一眼,均想他二人玩得这么大吗?他们是不是应该进去阻止他二人。
正迟疑间,就听到贾珂笑道:“新娘子上面的嘴咬人好狠,不知道下面的是不是也这么狠。”
王怜花格格笑道:“别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贾珂笑道:“你慢点,别再伤着自己了。”
赖大一听两人对话,便知道两人已经渐入佳境,再放任下去,只怕一时半会也等不到他们分开,连忙大声道:“二爷,大姑娘出事了,老太太和太太请您进宫看看她。”
四下顿时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见疾风动叶,索索作响,然后贾珂干咳一声,问道:“大姐姐出什么事了?”
赖大道:“大姑娘投湖了。”
话一说完,就听得贾珂问道:“人怎么样了?”
赖大只觉他这句话只透出三分惊讶,余下七分皆是镇定,似乎他早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只是没想到出事的会是贾元春。
赖大道:“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大姑娘在湖里喝了好多水,但是没什么大碍,就是一直在哭,听说和大姑娘同为女官的陈家姑娘是和大姑娘一起跳的湖,但是她跳进湖后,就一头扎进了淤泥里,没救上来。老太太和太太进不去宫,想着二爷常常进宫,就想请二爷进宫去看看大姑娘有没有事。”
过了一会儿,赖大才听见贾珂道:“好,我这就进宫去,你回去告诉老太太和太太,就说请她们放心,大姐姐这时候掉进湖里,多半是被宫九害的,宫九这时候出手,其实是上了当了,现在他行踪已经暴露,不会再冒险对大姐姐出手的。”
赖大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便听见贾珂又吩咐戴冠笙那两套衣服进来,趁着屋门打开的功夫,赖大往屋里瞟了一眼,就见地上扔满了衣服,但是这些衣服都被撕成了一条条,一片片,竟然没有一件是完好的,他暗暗咋舌,心想:“珂二爷口味好重。”方离开了走廊。
戴冠笙将衣服放在椅上,便离开了卧室,看也没往床上看一眼,如果他再往里走几步,然后向床上望去,就会看见贾珂双手上举,被布条绑在床上,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松松垮垮的布条,显然是刚刚从嘴上扯下来的,而王怜花正趴在上面,盖了一条被子,一面和贾珂亲吻,一面伸手去解贾珂手上的布条。
贾珂双手甫一得到自由,便搂住王怜花,笑道:“这次不好带你一起去了,在家等我回来。”
王怜花笑道:“等你回来,咱们继续刚刚的事吗?”
贾珂嘻嘻笑道:“刚刚是我一时不察,才叫王公子找准机会,偷袭了我,一会儿你可不一定有这机会了。”
王怜花听了这话,将贾珂扑倒,笑眯眯道:“你这样说,我可不放你走了。”
贾珂微微一笑,将王怜花的手指放在嘴边,连连亲吻,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先买点东西,比如红烛之类的,来布置新房,好消磨时间,等我回来。”
王怜花噗嗤一笑,问道:“那我买来了新娘的嫁衣,你穿吗?”
贾珂笑道:“我倒想看王姑娘穿。”
王怜花横他一眼,伸手捏住贾珂的下颏,上下打量,色眯眯道:“我看贾姑娘穿上嫁衣,也一定很好看。”
贾珂哈哈一笑,抱住他从床上跳下来,说道:“贾姑娘穿嫁衣好不好看还是两说,但是你的贾公子穿上衣服可是很好看的,还不来帮你的贾公子更衣?”
王怜花伸手捏了捏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贾珂笑容一僵,笑吟吟道:“是么,但是我觉得我的贾公子不穿衣服似乎更好看。”
贾珂握住他的手,笑眯眯道:“既然王公子这样说,那本公子今天就不穿衣服了,就这样出门吧。”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你再敢这么说,本公子现在就强|奸你,叫你今天爬都爬不出这个门去。”
******
贾珂刚一进宫,就见许寒封在一旁等他,走了过去,许寒封寒暄了几句,贾珂微微一笑,说道:“许总管不必多礼,我听说家姐掉进湖里,才急急进宫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许寒封叹了口气,说道:“侯爷问我怎么回事,其实我也没查清楚。据贾姑娘说,中午她回房休息,忽然听见吱呀一声门打开的声音,然后一个宫女走进屋来。她从前没见过这个宫女,正想问她是谁,为什么擅自闯进来,但是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她的意识就模糊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湖里。”
贾珂沉吟道:“那家姐的房间怎么样?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许寒封竖起大拇指,笑道:“侯爷果然料事如神,贾姑娘能走动后,我就请贾姑娘回屋里检查了一番,据贾姑娘说,她屋里的点心都没了。除了点心以外,屋里还多了一样东西,就是一封遗书。
这封遗书放在桌上,笔迹和贾姑娘的笔迹很像,信上说贾姑娘与陈姑娘这几个月来朝夕相处,互生爱意,她们知道她们的感情不容于世间,又都是被家人送进宫来拼个前程,人生不能由她们自己做主,便相约一起跳湖自尽,但愿来世一个生为男儿,一个生为女儿,好堂堂正正地结为夫妻。贾姑娘看过这封遗书后,就直斥荒唐,说这封遗书不是她写的。”
贾珂干笑一声,心想:“宫九爱好还真奇特,难怪书里他身边的女人牛肉汤、沙曼和小玉都那么色气满满。”问道:“那陈姑娘房里呢?她房里有没有遗书?”
许寒封摇头道:“那倒没有。”
贾珂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又问道:“许总管,家姐屋里没了的只有点心吗?”
许寒封又叹了口气,道:“不错,之后我检查了陈姑娘的屋子,还在她的床上找到了两根粘着泥土的头发。头发虽然很脏,但是泥土并没有凝固在头发上,想来昨晚下雨之前,宫九已经离开了梅园,来到了陈姑娘的屋子,他武功极高,又会骗人,陈姑娘年纪很轻,涉世不深,当然轻易就被他唬住。
他在陈姑娘的屋里过了一夜,直到今天中午,听说咱们放出的风声后,中了侯爷你的计,也许是因为他害怕陈姑娘暴露自己的行踪,亦或是因为他曾经对陈姑娘说漏嘴,让陈姑娘知道了自己的计划,总之他对陈姑娘动了杀心,就用什么办法,说不定就是慑魂之术,让她自己走到湖边,跳下湖去。
大概他觉得只陈姑娘一个实在太过惹眼,便安排了贾姑娘和她一起,还编了一个这样的故事,来掩盖他自己的存在,也是贾姑娘福大命大,才没有出事,不然……唉。”
贾珂沉吟半晌,方道:“许总管,你知道陆小凤吗?”
许寒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起陆小凤,点头道:“当然知道,在他进宫之前,我就听说过他的很多故事。”
贾珂道:“你觉得陆小凤聪不聪明?”
许寒封不假思索道:“非常聪明。”
贾珂眼望面前的柳树,柳枝如丝,随风飘荡,说道:“但是宫九在十年前就将陆小凤骗得团团转,差一点就让陆小凤背负丹国细作之名,身败名裂,含冤而死了。”
许寒封一呆,难以置信道:“原来当年陷害陆小凤的人是宫九……但是十年前……他才多大……”说到这里,才想起来,面前的贾珂,也是个不到六岁就名动天下的天才儿童。
贾珂没在意他心里想什么,仍然望着柳树,说道:“不错,十年前的宫九就这样厉害,十年后的宫九只会更厉害,他骗人的本事,许总管你前几天已经见识过了,便是陆小凤,明知道他从小就是个骗子,却仍然忍不住相信他。
就是因为他是这样一个绝顶聪明的天才,虽然他很容易迷路,但是吴明仍然敢于留他自己一个人待在宫里。现在他犹如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周围没有一个同伴,他所以留在宫里,就是想要刺杀皇帝,这种时候,他每做一件事,绝不是白做的,必然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只是咱们不一定能看出来。”
许寒封琢磨他的话,不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他做的每件事确实都有自己的道理。”
贾珂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脸,说道:“不,有一件事很说不通。”
许寒封道:“哪件事?”
贾珂道:“他为什么要让家姐跳下湖去。”
许寒封困惑道:“不是为了让编个故事,好让大家以为她们是殉情死的,而不是被他害死的吗?如果贾姑娘也死了,咱们查了一圈,都查不到有人见过宫九,就会以为宫九已经逃出宫去了,继而放松警惕,说不定哪天就被他得手了。”
贾珂耐心解释道:“许总管,如果我是宫九,我要杀她们灭口,绝不会用跳湖这种办法。一来现在天气暖和,她们跳进湖里,要好一会儿才会淹死,二来跳湖的动静太大,除非像陈姑娘这样一头扎进湖底淤泥里,怎么也没法把头拔|出|来,等到大家发现的时候,她已经闷死了,不然家姐这样呛了好几口水,但是没有丢掉性命才是常态。
宫九想要让她们的死看起来像是自杀,可以安排她们去花园里上吊,这样地上也只有她们自己的足印,她们双脚离地后,只需要三十秒钟,人就意识全无,很难再救回来了,这不比投湖保险多了。宫九不仅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还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顶尖刺客,他比我更了解杀人这门学问,他不可能没想过家姐活下来的可能,我觉得,与其说家姐福大命大,逃过一劫,不如说宫九就是想要家姐活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不感慨,我们珂真的好浪漫,难怪小花猪看见这棵白菜立马就念念不忘,死不放手了。想到他兄弟还在隔壁玩雪,不禁流下心酸眼泪。
宫九大骗子编了一个故事告诉贾元春,然后她信了,不过贾元春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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