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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修罗场1(1 / 2)


贺九皋与程兰不欢而散,驱车离开别墅,紫微宫的景色快速倒退,愈加陌生,这里从来不是他的家。

心中郁结难抒,他将车停在大王椰子树下,拿上烟盒和打火机走到湖边,抽出一支烟点燃,含住滤嘴,呆呆望着岸边金柳柔韧的枝叶拂过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在英国就读的寄宿制学校,对生活方面要求极其严苛,规定了头发的长短、走路的姿势、服装的规格以及决不允许吸烟,即使到了合法的吸烟年龄。所以成为大学生的第三年他才?迎来小小的叛逆期,学会了抽烟喝酒,当某次在坡斯廉俱乐部和一个种族歧视者斗酒,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头疼欲裂地醒来,他才?明白公学实施严厉校规管理的最大好处——避免学生放纵自己,妨碍坚韧不拔的性格形成,一个沉溺在酒精中的人谈何掌控自己的人生。经此一役,他对所有成瘾的东西都保持审慎的态度,烟酒浅尝辄止,而爱情目前于他而言仍是传说,至少他那些精英俱乐部的校友们在说爱一个女人前,都准备好了婚前协议书。

“爱情只是糊弄人的把戏,一时兴起罢了”,贺君言在儿子成年后如此说道。

“那你对我母亲也没有爱情?”贺九皋记得自己这么问。

“这个嘛……”贺君言坐在与英女王毗邻的寓所,抽着雪茄目光惘然,他笑笑说,“我觉得我对你母亲的感情接近于爱,因为我没有签婚前协议,昏头到这种程度,应该算爱情吧,而你母亲认为是媒妁之言,她的爱不知去哪儿了。”

1990年,大马富家少爷贺君言跟随父亲来大陆投资,在招商投资酒会上对一个女孩一见钟情,她有一对可爱的梨涡,神似影星许晴,梨涡浅笑,当真笑进他心里。

当年的程兰年仅21岁,不施粉黛,纯稚、清丽,令人不敢亵渎。程父决定接受投资建立南国百货,让她和生意伙伴的儿子相亲,之后便顺其自然嫁到大马,相夫教?子,直至被她发现贺君言有了情人,一切便结束了。

贺九皋对父母的过去略知一二,觉得父亲那番话可笑至极,他不忠于妻子,背叛婚姻,却把自己描绘成感情中的受害者。

贺君言为自己逝去的爱情做结案陈词,“我爱你母亲,但得不到回应的爱实在令人寂寞,所以我到别的女人那里寻求慰藉,如果你母亲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终其一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可是很遗憾,她是完美主义者,说什么都不肯原谅我,决绝地扔下我们父子回了大陆,呵,绝情的女人……之后我做了一个小手术,这辈子都不会有私生子跟你抢财产,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儿子,我爱你,因为我们血脉相连。”

微风骤起,湖水碧波荡漾,贺九皋的心亦起伏动荡,他成长于支离破碎的家庭,没体会过正常的父爱母爱,所谓“温情”是个遥远的词汇,父亲周旋于各色情人之间,母亲将时间投入到家业上,两人都无暇顾及被扔在寄宿学校的孩子,说起来,舍监更像父母,关心他的起居和心理?健康,在他吹黑管获奖时表扬他,在田径跑失利时鼓励他。

越回忆越沮丧,贺九皋将烟摁熄投进烟盒,返回停车处,看到站在他车门旁的女人时伫足,原来是谭佳人。

对这个女人谈不上魂牵梦萦,但最近确实常常想起她,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可惜,譬如现在,金色光线为对镜补妆的女人镀了层柔柔的光辉,当她转过身,扬着精致的面庞,细长而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不经意的风情令他一时忘我,理?智回归,又感到一种暴殄天物般的心痛。

卿本佳人,奈何——

“贺先生”,谭佳人率先打招呼,鉴于两次见面都不太愉快,她没打算寒暄。

贺九皋颔首,“您好,谭小姐”,他也不打算多说,直接上车一脚油门踩下去。

谭佳人望着开走的车屁股目瞪口呆,什么鬼,有谁在追赶他吗?

但很快车子刹住,贺九皋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门,扬声说:“这地方打车不方便,我送您一程。”

谭佳人愕然,有了上次前车之鉴,她说:“不用了,会耽误您时间的,我用打车软件,很方便的。”

“上车吧,这里回市区的路就一条,您不用担心我不顺路”,贺九皋显然知道她想什么,坚持表现绅士风度。

“好吧,谢谢”,谭佳人快步走过去上车,坐好,迅速系安全带。

贺九皋看她动作麻利,没再说什么,回到车中,专心开车。

驶出紫微宫,谭佳人目光瞥向车窗外,贺九皋偶尔瞟一眼她,视线停在她侧颜一瞬便转开,心跳如鼓——简直不可理喻,他蹙眉与自己的心意较劲,僵持了一会儿,决定顺应心意,和谭佳人聊聊,兴许能聊出点共同语言。

“谭小姐来紫微宫做什么,咨询房产,看房……还是别的事?”

到紫微宫看房?虽然她很努力地往上爬,但有生之年不知道能不能达到目标。

多谢您看得起我……谭佳人扭脸冲贺九皋笑了笑,“我今天是来见客户的。”

贺九皋“哦”了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说呢,怎么没听闻杰森和他太太卖房的消息呢,是我误会了,以为您约了房产经纪人看房。”

谭佳人咂摸出两重意思,一贺九皋认识何女士和她老公,二贺九皋看到她和郑大明了。想明白,她嫣然一笑,解释,“那位男士不是‘房产经纪人’,他是宝石商,我们同何女士提前约了时间,特意定在今天登门拜访。”

“原来如此”,贺九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随意道,“想必谭小姐不会空手而归,毕竟您那么‘卖力’地转场应酬,酒店晚宴、高尔夫球场,西郊别墅,一刻不闲,果然心中有工作,哪里都是营业舞台。”

这是讽刺没错吧,谭佳人笑容像纹在脸上,一般情况下,她不会生气,假笑着反讽,“是啊,收获满满,不然对得起我卖力营业么,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我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比不过您在资本市场翻云覆雨,买进卖出,分?分?钟缔造亿万神话。”

贺九皋勾勾唇,“听上去你很了解我的工作似的。”

谭佳人发出一声嗤笑,“不就是投机吗,买空卖空、囤积居奇、套购,话说投机倒把罪直到1997年才取消,不算什么光彩的工作吧。”

两人不再您来您去的假客气,本就互有偏见,图穷匕见后更无须顾忌,总之捡对方不爱听的说就对了。

贺九皋推测,“看来你在金融市场吃过亏,因此对投机行为怨气深重。”

谭佳人买过股票,跟大部分散户的遭遇相似,被庄家割了韭菜,关于这一点,她是不会说的,说了不就代表贺九皋猜对了么,不如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让他无话可说。

“那些盯着股票曲线图的所谓金融精英说白了就是寄生虫,所作所为犹如赌博,股灾、次贷危机、金融海啸,不都是投机者们折腾出来的吗,任何一个辛苦劳动,为社会创造价值的人都会认同我的看法。”

贺九皋的教?养也拦不住他吐槽,“每种商业行为都存在投机,只有‘经济文盲’才?会和你有共鸣,不要?想当然认为投机行为中,成功者的收益就是失败者的损失。若非大量投资者看到通信技术孕育的商机,将钱投资于通讯系统,推动通讯行业高速发展,那么现在人类社会就不会进入信息时代。投机首先要?做价值分析,甄别出股票市场中的骗子,狙击这样的骗子,将违法违规的上市公司置于市场的监控之下,对金融机制来说,不是一桩幸事吗?假如你买股票赔钱了,需要?问自己为何看走眼了!”

呵呵,你当然为自己辩护喽,还把自己说得伟光正,监管部门不给你发面锦旗都委屈你了。谭佳人油盐不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被贺九皋看得一清二楚。

是的,看走眼会损失惨重,投资、交友莫不如是——贺九皋把车停在路边,两步远的地方有个地铁指示牌,他替谭佳人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语双关说:“谭小姐,我想我们不是一路人,打车还是乘地铁,您自便。”

谭佳人被“请”下车,看着开走的车,跳脚大骂:“神经病!”

哪有这样的奇葩,吵架吵不过就把人扔到半路,真小气。

谭佳人搭地铁换了一站回到工作室,路过V杂志社,碰见拍杂志内页大片正中场休息的赵夕颜,彼此都做出惊喜的表情。

一个说:“亲爱的,没想到你就在隔壁上班,缘分?啊。”

另一个说:“如果知道大明星驾到,我一定早早候场,陪你拍片。”

赵夕颜穿了件黑缎长裙,肩部有斗篷设计,胸口扎了一个夸张的蝴蝶结,优雅中添了抹甜美的少女感,拍片前一天怕浮肿,她滴水不沾,现在有点儿吃不消,但只能喝黑咖啡来抵抗一阵子。

谭佳人察言观色说:“我办公室有黑巧克力,要?不要?给你拿一点来。”

赵夕颜摇摇头,“谢谢,不用了,反正很快就会结束,我再放开吃,你不知道,越饿得很越吃不得甜味,越吃越饿,好不容易能上一线大刊,我得控制自己,摄影师特别凶,我可不想被他说。”

谭佳人笑着恭维她,“V杂志向来谁红捧谁,恭喜你呀。”

赵夕颜自嘲,“这才?哪儿到哪儿,只是内刊,上封面才会引起奢牌注意。”

谭佳人安慰她,“刚开始而已,时尚资源也是厚积薄发的,等你大红大紫了,时尚五大刊会争着抢着请你上封面。”

“说的也是,谢谢你啊,佳人”,赵夕颜亲切地笑笑,把咖啡杯递给助理,返回棚里拍摄。

谭佳人想起什么,打电话给同一楼的五星级酒店订英式下午茶,让他们准备好后送到CoCo沈的工作室。

赚钱了,出点血请客,才?利于团结同事关系。

下午正打盹的时候,香喷喷、热腾腾的糕点打包送到,同事们聚到一起,说说笑笑,享受美食。

恰好沈南星不在,气氛更加放松,大家品着茶点,闲磕牙。

“你们谁看见赵夕颜了,哇塞,长得跟瓷娃娃一样,我原来觉得她在电视上挺圆润的,没想到私下那么瘦。”

“明星都是纸片身材啦,减肥老狠了,一天可以不吃不喝的,真让人佩服。”

“切,我要?是拍一部戏挣个小目标,我也有动力减肥呀。”

“可拉倒吧,不是谁都有那种自我折磨的毅力的。”

“我觉得女明星们卸妆了肯定面带菜色,她们还追求A4腰、巴掌腰,看着吓人。”

“赵夕颜多高,165,还是168来着?”

“她穿高跟鞋了,目测163不能更高了。”

“她的百度百科上写?着168呀。”

“改过了,年龄都改了,我记得她以前92年的,现在去看已经变成96年,不然怎么跟一茬又一茬的小花嫩模网红争市场。”

同事们七嘴八舌说着娱乐圈中的传闻,谭佳人做聆听者,时不时笑着附和一声,杜可儿也没参与聊天,她喝着伯爵红茶,酸溜溜地想,要?不要?也去整个网红脸,混娱乐圈,那才叫赚钱多呢。

杜可儿抬头看谭佳人,觉得她好虚伪,明明挣外快了,请同事们去烤肉店聚餐都不为过,买些塞牙缝都不够的小点心收买人,真没诚意。

她想着想着计上心来,甜甜笑着说:“佳人姐,你下次见客户也能带我去么,我想跟在你身边学习。”

闲聊中冷不丁插了一句破坏气氛的话,众人不由噤声,面面相觑,杜可儿再怎么是个萌新,也不能这么天真无邪吧,带你见客户,人家的佣金也要?分?你一半喽,除非做助手,那底薪就降了,再说你一个翻译,做好本行就好啦,实在想开发客户,你自己找门路呀。或者需要?团队合作的时候,你再披甲上阵,反正没有客户资源共享的道理?。

杜可儿紧紧盯着谭佳人的眼睛,心想这回可戳破你的假面了,什么亲切善良都是装出来的,她刚入职的时候,因为不熟悉业务,被谭佳人抢走客户,还有晚宴狗粮事件,程景欢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谭佳人听完全程,才?假惺惺出来给她解围,摆低姿态使劲巴结南国集团的大小姐,就因为谭佳人毫无底线的跪舔,才?令那些有钱人气焰嚣张,为所欲为。

你谭佳人自己低声下气,麻烦不要?带上别人,哼,挣点钱还要?出卖尊严,凭什么呀!

谭佳人也盯着杜可儿带着恨意的眼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得罪她了,记忆里无迹可寻,自认为是比较关照新人的职场前辈,你私下向我讨教,我会好好教?你,但你公开这么搞,那就对不起了。

她也甜笑着说:“可儿,你见客户带上我,我贴身指导,绝对无私。”

“噗”,不知谁笑出声,冻结的气氛立马又活跃起来,众人纷纷说,“这个方法好,以后大家互相指导。”

聊到这份上,大家都收了心,各自回工位工作。

谭佳人回办公室处理?积攒的邮件,有潜在客户的,有供应商的,还加班加点策划了一份成年礼旅行活动,客户的诉求是惊险刺激但要?安全。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她从办公室出来,工位上的人已空了大半,前台也下班了,和收拾桌子的同事们互道明天见后,她背包走出工作室。

隔壁的杂志社灯火通明,谭佳人看着依然忙碌的职场人,默默叹口气,向电梯口走去。

安全通道有人用法语说:“诺伊,我太笨了,找不到客户。”

谭佳人透过门缝,看到杜可儿坐在楼梯打电话,“嗯,知道了,谢谢你诺伊,你太好了,还给我介绍客户,嗯嗯,有什么不懂的,我会问CoCo沈……什么,今晚吗?好啊,去哪里,Assassin,刺客酒吧吗,那可是最烧钱的酒吧,连杯子都是爱马仕的。”

继续待着就从无意听到变成偷听了,谭佳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和同一栋大楼的陌生人带着疲惫和倦意乘电梯下楼,她穿过街心公园,步行到偏僻的街角,乘公交车回家,同事们都以为她有车,其实她的“车”只在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坐到如意街站下车,给姑姑打电话,问今晚几个人在家吃饭,她从饭店叫餐。

谭勤话中透着喜意,“不用叫餐,今晚咱们谭家人去姜家面馆吃面,附近的人都去,就是不知道你弟弟劲恒回不回来,他送快递没日没夜的,你姐说回来。”

“姑姑,家里有人中彩票了,还是有别的好事发生?”

“天大的好事”,谭勤响亮的笑声传过来,“你没看新闻吗,咱们如意街要?开发了,不过我看你爸有点不高兴,人老了念旧,舍不得祖屋。”

谭佳人收线有点儿怀疑,不会又是狼来了吧,类似的消息都传过好几波了,最终也没啥动静呀。

她打开手机去规划局网站查看相关公告,没找到如意街的公示,既然都没挂上去,说明又是哪个开放商在吹风呗,等敲公章还早着呢,白高兴了,浪费感情,悻悻然把手机放进包里。

快到中心街口了,谭佳人左右看看有没有车,这一留意不打紧,看到一部蓝色奔驰GLC停下,她的姐姐谭心悦从奔驰车上下来,紧接着一个年轻男人也跟着下车,走到谭心悦身边,拉着她的手摇了摇。

谭佳人想往前走几步看清楚些?,又怕暴露,悄悄摸摸地走到街口人行道的一株梧桐树后,探头探脑地偷看,男人身材适中,白白净净,白色T恤搭牛仔衬衫,米色休闲裤的长度刚刚到脚踝,脚踩白色贝壳鞋,看样子像注重穿着打扮的精致都市男……不过有点面熟,在哪里见过来着——

她正琢磨,谭心悦和男人越靠越近,两人的嘴唇贴到一起,起初只想亲亲,后来变成深吻。

啊呀,这——谭佳人撇开视线,非礼勿视,虽然她挺想看。

热吻过后,谭心悦鼻尖沁着细小的汗珠,身体通电般止不住颤抖,她睁开水蒙蒙的眼睛,打了男友胳膊一下,“都叫你忍一忍的,被人看到怎么办。”

郑浚看着女友害羞的模样,愣愣地说:“心悦,你真可爱,我一天都不想和你分?开。”

谭心悦说:“郑浚,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尤其是你不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就会想你在做什么。”

郑浚傻乎乎地说:“还能做什么,想你呗。”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停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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