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将军当街纵马,为相开道,枉顾禁令,助长权相之风。相权日盛,恐危主星不可不防……”
檀烟袅袅从蟠龙炉中升起,隔着若有若无的薄雾,带着十二冕旒的年轻帝王负手站在窗前。
劲装的男子跪在阶下,他是北辰名为“金翎”的暗卫的首领,如往常一般像皇帝汇报近日重大的情报。北辰如今的皇帝是当初的三皇子,吕景辰。
汇报完毕之后,皇帝却没有像往常一般细问,而是令他拾起被甩于地上的密折念给自己听。
早在踏入大殿的时候,首领便发现有数本密折被摔在地上——在他来之前,皇帝似乎已经发过火。
拾起一本,翻开一看,首领心中便觉有数了。
“金翎”是只属于皇帝的暗卫,作为皇帝的心腹,首领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对那位同样年轻的丞相究竟有多忌惮。
一本奏折还没有念完,吕景辰就打断了他。
“镇远大将军给朕的丞相开道,可有此事?”
首领看不见皇帝的神情,但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丝丝阴冷。数个揣测掠过心中,开口却是平平地不带感情地汇报“是”——这是当初老师教导他的。
君心难测,作为暗卫只需要汇报事实与执行命令就可以,千万不可妄加议论,否则就离死不远了。
一声冷哼,吕景辰转过身。
“纵马开道,他倒是好大威风。”
首领低垂着头,不敢去窥探皇帝的怒颜,心中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是皇帝手中的刀,皇帝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可是作为北辰暗中的情报与杀手头子,首领自己却不算讨厌苏瑾安这个人。他看多了权谋暗算,却只觉得,整个朝廷上下,再没有比被众人忌惮的丞相更在乎天下百姓的人了。
首领讨厌不起来那样的人。
只是……
想到那些暗中的谋划,再加今日的圣怒,首领明白丞相恐怕处境真的不妙了。
“今日他敢公然纵马,明日是不是就敢率西北大军造反?”
头顶传来吕景辰饱含杀意的话,首领身体却是微微一松。
——从这句话来看,皇帝杀意所对的“他”,不是丞相而是镇远大将军。
那一瞬间的变化就被年轻的皇帝看在眼里,首领听见吕景辰意义不明地轻笑一声。
“你素来同情丞相,何不说说,你怎么看待这事的?”
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心思被皇上看透,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的衣服,首领死死地低着头,不让自己声音有变化。
“属下不敢。”
“不敢?”吕景辰负手背后,微微仰头,十二冕旒的珠玉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的神情有几分复杂,“这天底下没一人敢同情你啊,瑾安这权臣委实落魄。”
他这话似乎在对首领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不过……”
吕景辰话锋骤然一转,语气瞬间变得冷厉起来。
“同情他?你们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首领不说话。
吕景辰冷冷地看着跪在台阶下的男人,负于背后的手缓缓握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当初朕还是个皇子时,朕问瑾安,为何效忠于朕,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
“属下不知。”
“他说……臣效忠的,并非殿下,而是天下。”
吕景辰缓缓地说,像是在慢慢地拔出扎于心中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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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先皇病重储君未定的时候。
他与太子相争,心知皇位之战向来唯有你死我活这个结局。而他不想死。但是和太子比起来,他的势力还是差了那么一些,苏瑾安就是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的。
那时候苏家败落,几乎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身为苏家次子的苏瑾安在长兄刑场与父同死后,数次赴考都被刁难抹去名第。在锦衣玉食里长成的少年在那几年里落魄得没人看得起。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一个午后带着厚厚一叠计策来见他。
漫不经心地翻了几张之后,吕景辰坐直了身。等看完之后再抬头去看站在对面消瘦的少年,吕景辰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人物。
于是,他问了那个问题。
那时候苏瑾安的情况的确很不好,是个有点力气的人都可以打倒在地瘦得过分的少年。
“臣效忠的,并非殿下,而是天下。”
苏瑾安笑起来,毫不在意吕景辰骤然变了的脸色。
“而如今,殿下是唯一一位愿意接见我,且看了这些东西的人。”
“谁会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