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过了那么久,苏瑾安却还记得最初见面时,他被召国公子踩在街上的事。他为他留下通天的途径,让他能够手掌高权,从此无人能够轻视他。
“北方将乱,可自去江南……”
——如果他不想从官,那么苏瑾安为他留下了一些钱财,告诉他早早离开京城去南国避开战乱,可一生安稳衣食无忧。
……
寥寥数语,笔墨如常。
他握着纸,靠着墙缓缓坐下。骨头与血肉都结了冰,他感觉心口有把刀,那把刀在转动,刀锋将他的魂魄切碎开。
他终于明白了练刀第一天,老师说的话了。
——其实我们只是为了一些人,一些东西握刀的。
他为什么走在夜色里?他为谁握住刀柄?
是为了他的大人啊!
刀客这一辈子,只会选择一位他愿意效忠的主人。可晋西衍愿意为他拔刀的人已经不在了。晋西衍愿意为了苏瑾安不顾自己的命,可是苏瑾安死了,死的时候想着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要怎么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从此晋西衍就不是一名刀客了。
他从黑暗里走出,将那份从召国得到的情报带给了高高在上的调天子,就像禁中的谢将军一样以令人瞩目的速度崛起。
他们两个人被天下的寒门士子视为榜样,被并称为北辰的双星。
然而当了丞相的晋西衍与禁中的谢将军其实是不死不休的。
那么深的仇恨河水一样地流淌在他的心底,让他在顾源泽叛乱的时候,拔刀砍下了谢重的头颅。
现在,他再一次将刀送进了谢重的心脏。
那一瞬间,晋西衍只有死死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的脸庞扭曲起来。
在长街上走了很久,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晋西衍才慢慢地冷静下来。
他想起谢重临死前的问话:
——你……你是谁?
晋西衍望着苏府淡淡的灯火,昏黄的灯火将他从漫长的冰冷里拉出来。他感觉自己不再像一个游荡的孤魂了。他是有归处的人。
“我是他的刺客。”
晋西衍低低地说,对死了的谢重,对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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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散未眠的不仅仅是那些被狩时一敬酒的官员。
狩时一自己也还没入睡。
他在静室中,翻阅着厚厚的卷宗。这是他从六部调来的旧案,记载了从高祖以来北辰与草原三十二部的交锋。零零总总,还包含了兵部的密/宗。
兵部尚书为此在吕景辰面前参了他一本,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吕景辰什么都没说,回头让人将所有卷宗送到了苏府上。
狩时一就着铜灯,一边翻阅,一边等待。
草原的游牧骑兵实力强盛,北辰如今进入末年,国力衰弱,如果不是顾源泽的狼骑固守西关,汗王的武士早已经刀刃般地横掠而下。
在狩时一看来,这一次阿赫奴入京请和只是个阴谋。
被顾源泽击退的只是三十二部中实力较弱的,赤汗部只听命于汗王的苍骑兵仅派出一些游骑。原本顾源泽归京,就是为了极力反对与狄戎谈和,开西北马市。
从所知的简要介绍里,狩时一推测在原本的剧情中,苏瑾安死后,借和谈麻痹北辰的时机,汗王的苍骑兵很可能取道召国发动进攻。
可笑的是京中的公卿只看到表面的胜利,觉得北辰大定高枕无忧,而与草原私通让这些公卿获利颇多,自然地极力主和。他们荒唐地忌惮起镇远将军的权势,绞尽脑汁对狼骑进行制衡。
如果是没有异变产生,有对北辰忠心耿耿的顾源泽,还能让战乱不瞬息席卷整个北辰。
但是如今……
静室门被人轻轻拉开,伴着微微冷风,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进来。
狩时一合上卷宗。
晋西衍半跪下来,奉着那个从谢重身上拿走的锦囊,抬起头注视穿着黑袍的青年。
“大人。”
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