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是我们的命,如果不想死,那就好好握着,牙碎了骨头断了也得握着。”
成为北辰丞相的晋西衍依旧腰间佩刀,每一次他摸着刀柄的时候,就会想起老师的这句话。
晋西衍的人生分为两部分。
前半生,他是北辰那个名为“景城”的西北小城里一名练刀的流民罪徒之后,跟着老师练刀。
老师是个酒鬼,城里的人不知道他打什么地方来,也不知道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只看到他一天天醉醺醺的,没几个人看得起他。跟着老头学刀的晋西衍也没有多少人看得起,而他一开始学刀的目的也只不过是不想任由别人欺负。
一个不知来历的老头,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一座边境荒凉的城。
晋西衍的前半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然后城也好,神秘的老头也好,统统终止在了一个冬天。
那是先帝垂危的时候,草原三十二部借着北辰陷入帝位之争的混乱突然南下。西北边境的城池一座皆一座地被攻破。
教他握刀的老头就死在草原三十二部带来烽火的夜里。
虽然教他刀法,但是晋西衍从来没有见过老头拔出他的刀。老头的刀在来到景城的第一天就封进匣中,浇上了火漆——他金盆洗手了。但是在那一天,总是醉醺醺的老头在夜里重新拔出了被他自己封进匣中很久的刀。
——那是一把线条凄美如弯月的刀。
按照江湖的道理,金盆洗手的人是不能再拔出漆封的佩刀,违背这条规矩的人一般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天寒地冻里,汗王的骑兵包围了城池,守城的领军郡守突然带了瓶酒来见师父。他们谈了很久,最后年轻的郡守身穿朝服跪在了老师面前。
老师叹了口气,收下了那瓶酒。
郡守走之后,晋西衍看到老头拔出了封了很久的刀。
老头将那瓶酒淋在了刀刃上。
弧刀泛起冷冷的光,老头一抖手腕,震去了刀身上的余酒,说,小子,趁着天还没亮走吧。老头子要去赴一场约定了。
你是要去送死吗?他问。
没办法的事情,像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其实有时候也会有点拼死想保护的东西。
天色暗沉沉的,汗王的金帐驻扎在城外,城上的小门悄悄打开,老头提着刀走进夜色里,郡守站在城门上。
老头答应郡守的请求去刺杀汗王。
这是绝境里唯一的希望了。北辰的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抵达,景城只是一座小城抵不住汗王铁骑的冲击,天亮攻城景城是必破的。草原三十二部的习惯向来是屠城,烧杀掠夺。城破了,近万人的命怎么办?
如果老头能够刺杀成功,汗王的死,有很大的可能让草原的铁骑退去。
这是他们唯一能够寄予希望的。
然而,在老师提刀行,郡守站在城门上的时候,在那遥远的,雕梁画栋的京都里,公卿世家醉生梦死,唯一清醒的苏家正在败落,至高无上的帝王垂垂老矣,年轻的皇子为了那个位置你尔我诈不择手段。
就这样,一座城,近万人的命,交到了一个封刀的老人,一个绝望的郡守身上。
但是封刀的人,不该再拔出刀来。
老师的刺杀失败了,那个总是醉酒的老人高喊着“岁若朝露,人寿几何?”被长箭射穿了心脏。那个等不到援军的郡守苦战到弹尽粮绝。汗王欣赏他的气节,派出使者劝他投降,他高呼“老先生等久了”,坠城楼而亡。
那是郡守恳求老师出手时的一个约定。
约定为这座很小的,不繁华的城死战。
景城破了,汗王的大军冲杀而下,涕泣写下“长驱西入关”的苏家家主被处死,苏家文武双全的长子拔剑救父也死了,仅剩下一名忧郁而悲伤的苏家次子,而京都的人还沉浸在锦绣繁华里。
城破的那天晋西衍在城外。
他其实没有走远,他藏在荒野里,望着城里燃起的火,心里空荡荡的,不明白像老头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想着保护一整座城。
家国大义,对晋西衍来说其实很遥远。
晋西衍的前半生就终止在那场火,那座城里。
而他的后半生从遇到那辆罩着黑色重锦的马车驶过京都的长街开始。
“我们都只是是为了一些人,一些东西握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