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冷静,高挺的鼻梁像雕塑似的十分深邃,见没人说话?都看着她,她挑了下眉,随意道:“你?们讨论你?们的。”
说完,就自己翻看了起来。
助手面?上闪过?一丝紧张,顾虑到宁稚的人气,他客客气气地开?口道:“这份策划你?们的人昨天审过?的,当时也没说不?好——能不?能讲一下您对这套方案哪里不?满意?”
他先指出宁稚这边已经审过?,她现在临时反对无异于出尔反尔,然后退让一步,表示可以接受细节性的改动。既坚持了自己,也给宁稚留了面?子。
他自以为这话?说得相当有风度。
宁稚眼神直接地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在地拿手里的纸当扇子扇了扇,笑问:“宁老师怎么这么看着我?”
宁稚控制了下自己的语气:“电影已经到后期制作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进入宣发,会?有剧照发布,搞不?好就跟这期杂志撞上了。”
她其?实也想婉转些,毕竟林迟就在她边上站着,多?少得留些颜面?,但开?了口,还?是忍不?住带了刺。
助手脸色一变。
这次的方案是他做的,林迟没参与,但她提过?一次非常喜欢宁稚的那套定妆照,他自然搜了来看,同样?觉得这套照片非常特别,不?由自主地就搜了更多?的电影路透图来看,做方案时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里头的一些概念。
拍平面?和电影不?一样?,电影更注重的是故事?感,而?平面?则突出氛围感。
他只是抽调了一些感觉,相信即便成片出来,把?两套照片放一起比对也不?会?有人察觉这两者间的关系。
没想到宁稚这么敏锐,连成片都没看到,就察觉了这两者间的联系,还?这么不?留情面?地指了出来。
助手有些慌了,但又打心底里觉得这其?实什么都不?算,谁能光看策划光听描述就发现这两者间的相似?也就是宁稚刚演了这个角色。
更何况拍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的照片那么多?,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上的相似,不?是很正常吗?非要说,也就只是些许模糊的借鉴。
这么一想,助手底气又足了,他微微提高了声音,态度倒还?依旧诚恳:“宁老师,您可能有什么误会?。”
宁稚面?无表情,冷静而?坚决:“没有误会?,要么换方案,要么换人。”
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助手面?上挂不?住,细嫩的脸上涨得血红。
江鹏还?稳得住,他瞥了眼一直没说话?的林迟,林迟不?紧不?慢地翻着手里的那叠纸,没任何表示。
江鹏无奈,他不?想跟林迟起冲突,毕竟以后还?想合作的,但宁稚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只能先从宁稚的立场稳一下局面?。
他正要开?口,“啪——”一声轻响,那薄薄的几页纸被丢在了桌上,林迟终于看完了。
宁稚十指交叉在腿上,神色没什么波动,林迟低头看了看她,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她对视。
宁稚猝不?及防,先是一惊,随即对上了林迟审视玩味的眼眸,她唇角微抿,感觉受了冒犯,抬手握住林迟的手腕,狠狠地扯了下来。
“不?要动手动脚。”她语气冷硬,目光不?善地回视她。
突然间火药味十足,众人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下肯定完了,今天是必然拍不?成了,不?想林迟却?笑了,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抬头说道:“换方案。”
助手脸色骤变,林迟看向他,下一句话?是:“你?出去。”
室内很快活跃起来,刚才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仿佛根本没有人被赶出去。
原来的方案被否决,需要尽快做出一个新?方案。
“你?们演员拍完戏后,居然还?要在别的地方维护这部戏吗?”林迟拖过?了一张椅子坐下,总算是和宁稚同一高度了。
她这话?是开?玩笑的,毕竟她跟那么多?演员合作过?,也没见哪个这么热爱自己演过?的作品,连这么点擦边的借鉴都不?能接受。
宁稚也不?知道别的演员是什么样?的,不?过?大概也没有多?少演员像她这样?,恨不?得永远停留在戏里,把?自己的所有感情都注入到其?中。
她眉眼有些冷淡,说的话?却?无比认真:“谁都不?能在我面?前冒犯它。”
她说完,又想念起了沈宜之,都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了,她想看看时间,看看过?去了多?久,算一算沈宜之还?有多?少时间才能出现在她面?前。
可手机放在羊羊那里,这里的墙上也没有挂钟。
宁稚有些坐立难安,但这里有很多?人,她也只能微微地敛下目光,藏起自己的情绪。
她一转头,发现林迟又在看她,依旧是那种审视的眼神,像是一台精准的探测器,探测她脸上每一寸肌肤。
“Lindy。”她叫了声。
造型总监忙走了过?来,林迟说道:“给她设计一个像樱桃一样?甜,又像青梅一样?青涩的造型。”
Lindy点了点头,也打量了宁稚几秒,又说:“能不?能描述得再具象一点。”
林迟“啧”了一声,对着宁稚道:“小王子和玫瑰,你?过?去是不?是扮演小王子的角色比较多??”
小王子和玫瑰,是两种意象,守护者与被守护者,追逐者与被追逐者。
宁稚思索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林迟就自顾自地做了决定:“试试玫瑰的意象,养在玻璃罩里,矜贵骄傲的玫瑰。”
Lindy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交给我。”
所有人都动起来,布景要拆了重建,服装也要准备新?的。
但有了具体概念,效率就很高。
不?到三个小时全部都准备好了。
林迟用一个橡皮筋随意地把?她的大波浪卷长发绑了起来,露出耳朵上大大的波西米亚风陶瓷耳环,利落又野性。
“开?拍了。”
宁稚走到外面?,布景已经焕然一新?,换成了一丛丛更为显眼的花,却?不?是玫瑰,玫瑰只需要一朵就够了。
黄色的双荚决明也还?留着,但这时再看已经没有了刚才清丽的意味,一朵朵黄色的小花将融入它们之间的玫瑰衬出几分娇嗔,好似少年在撒娇。
宁稚低头看身前那朵支棱出来的小花,林迟按了下快门,宁稚的睫毛很长,微微低头时,有几分温柔的意味,但她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却?透出几分漠然,小玫瑰的衿骄与鲜红的柔情结合,若即若离,时远时近。
林迟拉近镜头,口中说着:“笑一下。”
宁稚回忆《小王子》的章节,构想着玫瑰的意象,露出一个笑容。
精致的女孩漂亮的笑容,氛围感拉满,周围有人发出惊叹的声音。
林迟却?不?满意,这是演出来的笑容,她要的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宁稚,想象一下,小王子从地球回来,你?看到他高兴吗?”
宁稚努力代入,但不?太行,玫瑰和小王子是驯养与被驯养的关系,玫瑰是被爱的,被爱的有恃无恐和高高在上,她怎么都代入不?了。
她不?应该扮演漂亮的玫瑰,沈宜之是小王子的话?,那她应该是那只习惯等?待的狐狸,与她有过?几次很甜美的见面?,但最后,她还?是会?离开?。
宁稚越想越代入不?了,在那样?花团锦簇的氛围里,眉眼低落,像一朵正当盛放玫瑰却?径自凋落。
林迟皱眉,低声自语:“这下好了,直接变成人间小苦瓜了。”
她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不?断按着快门。
“你?想象一下,你?喜欢的人,一直都喜欢你?,你?是被偏爱的那个,即使他离开?你?去了其?他星球,但他一定会?回来。”林迟继续引导。
宁稚一愣,沈宜之一直喜欢她吗?
从八岁到十四岁,沈宜之用她的关心,和与他人不?同的温柔驯养了她,从十四岁到二十岁,她又用距离用想念再度驯养,让她再也离不?开?她。
那会?不?会?在驯养她的同时,沈宜之自己也被她驯养了。
她也喜欢她。
宁稚一想到这个可能,心就不?住颤动,她知道是不?可能的,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沉迷。
她想起《小王子》的原文。
“你?知道吗……我的花……我要为她负责!她是那么的脆弱!她是那么的天真。她只有四根刺可以用来保护自己……”
所以沈宜之会?在那天出现在医院里,时隔六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是来保护她的。
宁稚快要说服自己了,她是沈宜之的玫瑰。
她露出笑容,在乱花围绕间,漂亮的眼睛溢满了笑,眼角的绯红晕染开?来,衿骄脆弱,又足够骄傲,是一朵全世界最漂亮最珍贵的玫瑰,是被爱灌溉长大的。
她永远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沈宜之就是这个时候到的,她看到了这样?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宁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