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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万象更迭(1 / 2)


那日纯钧回府,晚上换衣裳的时候就发觉香囊丢了。只是打发时间绣出来的东西,她也不觉得心疼,反过来安慰红绡绿玉,将此事一带而过。转眼除夕一过,府上就愈发得热闹起来,喜气洋洋。她有样学样,给两个贴身丫鬟备了打赏,就不再做别的,每日梳洗罢了,看看闲书,做做女工,日子也就消磨过去了。

岁后八日①,无雪无风,是为大吉。田知远特地包了个福包给她,说是求她保佑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她陪他一道用了暮食,说了些闲话,便回去睡了。

许是魂牵梦萦,纯钧忽然梦到了燕宫。这次她梦见自己阿矜在树下荡秋千,她坐在秋千上,阿矜便笑便帮自己推。从春花到秋叶,渐渐的,周围的景色忽然变换了,花园、阿矜都不见了——

她又一次到了佛堂前,被三尊巨大的漆金佛像包围。殿内燃着数不清长明灯,烛影微摇,她站在佛像的阴霾中,被倒影压得喘不过气来。想哭,哭不出声音,想逃,又迈不开步子,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处,听着自己的心如擂鼓般狂跳不已。

忽然,面前的那尊佛忽然睁开了眼,嘴唇一张一合,冷不丁的冒出声音。那声音年轻又熟悉,说的是: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啊!”纯钧从噩梦中醒过来,惊魂未定,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一片。她看着月色透过纱窗落在地方,被窗框分割成错落的方块,忽然流下泪来。她那日被阿矜送到绛烟寺,太祝说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帖,让一个小沙弥为她领路。小沙弥领着她到正殿,拿了《地藏经》给她。那时,小沙弥便若有所思,翻了翻书,口中振振有词: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她记得,那小沙弥,叫静一。

因为年间忙碌,公子府上的人手不多,红绡绿玉伺候着采薇馆,白日里也要去别处帮忙,所以她特许了她们不必守夜。正月里的夜,寒得透骨,纯钧披了一件外衫就匆匆跑了出去,一点都不觉得冷。她相当没有风度地闯进了别人的屋子,灯熄了,只看见隐约有个人影在榻上靠着,好像还没睡下。

平日里端庄持重的长帝姬,出门消食都要穿戴整理,现在居然在三更半夜擅闯了陌生男子的住处,并且坐在了对方的床榻上。她不觉得不妥,只是不管不顾的对他责难起来:“你,你那日是故意的是不是!我就说……你怎么忽然那么多话,要我看着看那。现在想想,是听见了江家娘子和我说那个燕国和尚的事情,心虚了吧?你,你——一早就知道了!”

窗没有关上,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冷,打了个喷嚏,才又道:“我的事情,究竟是先生说的还是公子说的?”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潸潸而下,“何苦这样呢?他们待我好,我心里头知道,不会害他们。叫你来就叫你来,我自认坦荡,也不怕什么。可是我想要弄清楚原委,又不碍着他们的事情,要这样防贼似的戒备着我么!”

莫襄颇为意外,随意理了下枕头,见她模样狼狈,便道:“那你算账也等天明了再说。你这样来,不冷么?”他摸了摸她的手,冷得像块冻豆腐,“……衣衫不整坐在这里哭,像是我怎么了你了。”说着起身去把窗关了,好言劝她先回去。

“用不着!”女人生气的时候从来不讲道理,纯钧在周围找了找,忽然看见枕下有个黑咕隆咚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把匕首。她抹了抹眼泪,将匕首握紧了,开始吩咐遗言,“要我一辈子都呆在这儿,不如死了痛快。你索性将我杀了,再做你的老营生。我出宫时身上戴了两块玉佩,你都拿了去,就当做是酬金。往后公子也不必再为我牵肠挂肚,岂不是皆大欢喜。”

“……别,别!你干什么!”莫襄被她这没来由的血性吓了一跳,本能地去将匕首夺了回来。他想劝劝她,实在是没这经验。

半晌,才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不许死!”

“我梦到了燕宫,梦到了阿矜……我到底是燕朝的长帝姬,就不能匡扶帝王,起码也要舍身取义。在这儿寄人篱下,和笼中鸟有什么区别?阿矜送我的那枚钮印我也不要了,就这样吧,就这样算了。”她哭得几乎断气,脑海中一次又一次的闪现绛烟寺的种种,又念道,“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我心思不正,想要苟且偷生,如今顿悟了,只想要个成全。”

莫襄觉得相当委屈:“你就算真的要寻死,找我做什么。我……”他还没说完,她便打断了,哽咽道:“不是你说你只杀人么?”他一噎,很快厚着脸皮回她:“你不是也说,不许我再做了么。”

“……”这回轮到纯钧语塞,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他觉得还有转机,有放软了语气哄她:“那件事情算我不对,是我太草木皆兵。你若是觉得心有不甘,大不了我再带你去一趟。左右人就在镐京,迟一些晚一些,又耽误不了什么。”

“你没将他们杀了?”纯钧对这类人有不小的偏见,听他这样说,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莫襄恍然大悟,知道她这破罐破摔的勇气是哪儿来的了:“你是觉得我对他们赶尽杀绝,不择手段也要将你蒙在鼓里,困在这个地方?”想想也觉得好笑,天底下怎么有她这种人。呆在那抬头不见天日的地方自由自在,出来有了广阔天地,反而觉得束手束脚,“你不喜欢这里,大可不必跟过来。好端端的要反悔,哪有你这样的人?不光出尔反尔,还瞧不起我,这种气量胸襟,也好意思说自己出身帝王家。”

他哼了一声,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你将我当做什么人?不给够酬金,我还不稀罕动手。那两个和尚与我素未谋面,我要杀他们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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