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重礼仪制度,皇家狩猎,阵势浩大。纯钧曾经赶上两次,可惜都在疾中,没能同行,后来听阿矜说过当中的礼节,知道其中繁复详缛,还暗自兴庆不曾跟去。好在这次的不同,只是几个贵族子弟私下里出游,讲究不多,无非是些打猎中途有些忌讳,她仅仅是被捎上,到了山中自有地方歇着,不必考量那么多。
在路上听红绡绿玉说,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城外不远的一座山,叫小灵山,是镐京之中权贵子弟们常去的地方。许多年前就在半山腰处修了一所山庄,冬暖夏凉,所以每逢寒暑,都有不少权贵子弟相约同行。
尚且留在京中的公子只有两个,田知悠贵为世子,早已成家立,入仕辅政,早就不做这种事情,所以田知远虽然在同行的人中算不上年长,缺是当中位分最高的。只是这一回不同,今年他惹出不少事情,所以世子阿兄让赵夙也跟着过来,不许他再纵着性子胡来。
纯钧听见还有相识的人在,放宽心不少,也就不再多问别的。她一个人,需要打点的东西不多,自己的东西妥当了,却听到红绡绿玉说还要再等一等,索性拿了软枕和薄毯,在车舆中独自睡了。在长帝姬的日常消遣里,除了女工、读书之外,睡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她身子骨弱,今日起了个大早,虽然外面悉悉索索,还是很容易地进入了梦乡。
中途的时候她醒过几次,掀开帘子发觉已经在路上了,起初在城中,后来到了山间。自己前后都是香车小轿,围着丫鬟、婆子和保驾护航的侍卫。远远的看向前面,才能看到田知远骑着一匹纯白骕骦,和一个身披猩猩红绣金斗篷,骑着赤色骅骝的人同行。其他的华衣少年也都三两成群,并着肩走在最前。
山间寒气渐重,她探了半张脸打量,呛了两口风,再不敢多看。问了红绡绿玉,听到差不多巳时才能到,便要了些蜜饯果腹,喝了几口水,再次睡了过去。这次睡得相当平稳,直到耳边的喧嚣声渐次大起来,不久就有人轻轻叩了两下车壁,道:“谷姑娘,要到了。起来了么?公子方才来带了话过来,说要带姑娘见个人呢。”
“起来了。”帘子被拨开,露出一张姣好的脸来,“车夫吆喝的时候就醒了。”纯钧打量四周,看见不远处就是一座恢弘的山庄。等马车稳稳当当停了下来,她已经将薄毯叠好放了回去,掀开厚厚的帷幔,从里面走出来。
山中寒气尤甚,她一处来就打了个喷嚏,绿玉忙拿了披风替她披上,又把手炉塞到她手中,将衣裳仔细拢了拢,说道:“姑娘千万带暖着些,这山庄之中虽然冬暖夏凉,但是外面的冷风还是一样。您是副缠绵骨头,千万要小心自己个儿。”
“呀!你就是十一爷府上的那位糖耳朵吧。”人未来,声先到,声调清亮,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凛冽。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进,显然不止一个人。这声落了,就有人笑,声音娇软一些,跟着说道:“从十一爷的马车上下来,自然是了。欸,糖耳朵,你让我们瞧瞧。”
纯钧愣了愣,下意识一转身,便看见有两个官家小娘子结着伴朝自己走来。口中说的那个‘糖耳朵’,似乎正是自己。
两个都是二八芳华的年轻姑娘,皆是穿红戴绿,堆金叠翠。一个个子高些,是个出挑标志的美人儿,金玉钗,明月珰,穿着黛紫的袄裙,外罩一件宽大的银貂里子斗篷。金玉钗,明月珰,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眼神中带着几分自然的傲慢和娇贵。看得出来,素日里是个备受宠爱的金枝玉;另一个要矮一些,也是双瞳剪水,杏脸桃腮,穿着茜色的袄裙,眉梢眼角带着笑,蹦蹦跳跳的走来,一双珍珠耳珰就直晃,脸上带着几分稚气,年纪也要小一些。
绿玉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向她介绍:紫衣的是太尉嫡女,姓魏,名长乐,这次还有个同胞哥哥来,叫魏长景;另一个年纪小的是御史丞的外孙女儿,年方十四,姓赵,闺名如菁。两人都是家中嫡出的娘子,素日里也私交甚好。说着便上前去行礼,纯钧跟在后面,跟着微微颔首,算是周全了礼数。
“啧,好漂亮的胡女呀!”赵如菁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忽然伸手去摸她的衣袖,啧了一声,表情艳羡,“年前爹拿了四匹细纹宋锦回来,两匹给祖母,两匹给娘。娘不舍得自己用,才留给我裁了衣裳。十一爷这个老光棍儿,未免对人太好了些。一点不知道这料子金贵,竟然就这样随便赏了去。”
魏长乐把她手拉回来,小声说她不懂事,接着又对纯钧道:“芸芸年纪小,说的话别放在心上。来前十一爷和我们都再三嘱咐了,说只管将你当做他亲妹子,绝不许委屈了。你来了镐京这么久,名字早传遍了,我早就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式的人儿,没想到拖到了现在才叫我如了愿。以后呀,你就跟着我们一起,我们也好照应着你。”
言罢,就不由分说地将纯钧拉住,带着往另一边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又迎面遇上了田知远。田知远显然是奔着纯钧来的,走过来对魏长乐和赵如菁比了比手,笑道:“你们二位先进去歇着吧,我来找我妹子。”
“哎呀,这才多久,就要来找妹子了。”魏长乐笑嘻嘻地拉着纯钧不放,“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能将她生吞活吃了不成。”
田知远也不敢惹她,想了想,转而笑道:“那我可告诉你,段家那小郎君被你哥哥叫走了。你现在过去,时候正好——爱去不去。”
魏长乐听到这名字,脸上一红,果然不再为难,拉着赵如菁便走。
田知远也不管她们,带着纯钧往一边走去,说道:“我带你去和几个人打个招呼,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一会儿再去找她们玩。不过我估摸着,你们也说不上话。长乐是一身大小姐脾气,芸芸又伶牙俐齿的,和你也都挨不着边。真的闷得慌了,可以去找采芙,就是回回为你看病的那个女医者,她是个好相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