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扬觉得丢人,自己想在这人面前冷硬起来的,可刚才那副傻样子却又被他撞见,他忽然觉得心里闷疼,为什么在这人面前,自己永远都是一副愚蠢的模样,永远都在给他看笑话……他忽然抬头看向云修,自嘲道,“又觉得我蠢得不可救药了吧,没错,我就是这个样子,永远不可能像你一样精明,你瞧不起我是吧,呵,我也不用你瞧得起。”贺子扬说着,略微烦躁地翻过身,背对着云修又蒙上脑袋。
云修盯着眼前的一团被褥,心里微微觉得异样,他沉默了一会儿,绕到另一侧过去,伸手掀开被子,正看到贺子扬红红的眼睛,他心里一疼,软下声音,“傻孩子,哭什么。”
贺子扬微微一颤,抬头看他。
云修坐在他旁边,伸手轻擦他的眼睛,“我没觉得你傻,相反,我很喜欢你刚才的样子,”感到指腹下的眼珠微微颤动,云修笑了笑,“你以前也很爱笑,我一直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子扬,和以前一样,不好吗?”
贺子扬忽然有种幻觉,好像这人又和过去一样,疼他,纵容他,那么温柔地宠他,舍不得他哭,想尽办法逗他开心,好像这人又变回过去的贺子漠,自己只是做了个梦,梦醒了,什么都没变。他发着愣看着眼前男人熟悉的温柔瞳孔,好不容易逼自己回过神,哑着声音强装冷漠,“你以为我们还回得去?你还想怎么样?贺子漠,我不会再信你,永远都不会再相信你!”
云修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声,“你干嘛这么恨我。”
贺子扬好笑地看他,“你杀了爸爸,你问我为什么恨你?”
云修沉默半晌,忽然皱起眉,微微烦躁似的说道,“不错,我承认我曾经很想杀了他,但他的确是自杀,不是我杀的。”
“哈,”贺子扬止不住笑似的,看他像看着个笑话,“爸爸活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自杀,前一刻还跟我好好谈话的人转身就去自杀,你以为我会信吗?”
“他是不堪舆论重负,不想受审不想进监狱就了结了自己,和我有什么关系?”云修声音沉下来,“我那天在国外出差,我的助手组员都跟着我,我拿什么杀他,子扬,我允许你胡闹,但你别恨错人了。”
贺子扬冷笑着看他,“以前我觉得你好歹还是个敢作敢当的人,现在竟然用这么蹩脚的理由来给自己洗脱罪名,你觉得我会信?你以为我真傻?”
云修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无奈似的长叹一声,“子扬,如果我真的杀了他,如果我真的是一个连亲生父亲都能杀掉的人,我为什么要留着你?留你一条命,对我百害无一利,我为什么要留着你?嗯?”
贺子扬蓦地一顿,半晌撇过头皱起眉,“你这种恶魔会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恶魔……”云修低低念着,微弯下腰,离得他更近,“如果我真的是恶魔,你早就不可能躺在这里对我说这些混账话,我不舍得杀你,你却一次次伤我的心,子扬,你以为我不会难过吗?”
贺子扬忽然紧紧握住拳头,侧过头死死盯着云修,像是想从男人眼里看出什么,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眼前这个人在想什么,他从来也看不透。贺子扬忽然觉得很累,这个人自己毫无防备地爱了二十年,就算到了现在,被他这么温柔地注视着还是感到心悸。贺子扬撇过头,抬手快速抹了下眼睛,冷下声音说,“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大不了你杀了我,否则我活一天就会想尽办法找你报仇,你早晚会死在我手里。”
云修看了他半晌,终于不再说什么,只抬手给他盖好被子,然后无奈似的叹了声气。站起身,又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摇摇头走向房门。
“不管你信不信,子扬,我还是你的哥哥,我没有杀他,也从来不想伤害你。”
男人说完,关上门走了,贺子扬睁开眼睛,想着那人荒唐的解释只觉得无比可笑。那天自己不小心发现贺子漠房间里那张写了死字的照片,当时父亲正被丑闻缠身,这个巧合让他感到无比惊恐,他慌张地抱着照片跌跌撞撞来到贺子漠的办公室,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却在办公室的里间里看到那人和他的秘书翻云覆雨,他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贺子漠看到他没有半分吃惊和掩饰,反倒直直走向他,带笑的眉眼嘲弄地看着他,懒洋洋笑着说,“你怎么来了。”
一瞬间所有的疑点串联在一起,那些走漏的消息,散布的谣言忽然就全部清晰了,原来自己一直在找的内奸就是贺子漠,原来自己曾经和他说的所有机密都成了他攻击父亲的武器,贺子扬僵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却仍是难以置信,颤着声音惊慌问他,“你……都是你……做的?”
贺子漠抱起手臂扬扬眉,一脸的狂妄,“是我,也只有你,一直在我身边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我的好弟弟,你真是蠢得可爱。”
他呆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说,眼前人只是长了贺子漠一样的脸,根本不是他,他惶惶然看着他,声音抖得话都说不清楚,“为、为什么……为什么你、你要……害他……他是、是爸爸,我们的……爸爸……你……”抖着手拉住男人的手臂,冰冷的手掌似乎让对方不悦地皱紧了眉头,他却怕得更厉害,“哥、哥哥……我在、做梦,对不对?哥哥,我……我一定是在做梦,你……”
贺子漠终于不耐烦似的打掉他的手,冷漠的眼睛让他的心脏彻底冻结,“哥哥?谁是你的哥哥?”男人残忍地笑着,畅快道,“你只是我的棋子罢了,忍了你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男人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啧啧说道,“我的蠢弟弟,被自己的仇人上了这么多年,爽么?嗯?好弟弟,我干得你舒服么?”
手掌被他甩开,贺子扬踉跄后退,惊愣地看着他,看得全身剧烈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贺子扬,你真以为,我贺子漠会爱上你这种蠢蛋?”男人可笑似的看着他,笑容讽刺又刺眼,“我不爱你,你听好了,我从来,就没爱过你。”
回忆再次狠狠刺痛他的心脏,贺子扬死死抓住床单,每次想到那时候贺子漠嘲弄的笑,冰冷的声音,他就觉得心脏像是被凌迟一般痛苦不堪,一切都是假的,那人的疼爱是假的,二十年的感情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他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回的家,后来的日子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他想告诉父亲,一切都是贺子漠的阴谋,一切都是他布的局,可他说不出口,每次话到嘴边,心脏就痛得让他说不出口,他犹豫挣扎,最后终于还是选择自己去求他,他跪在那人面前,哭着求他放过父亲,求他收手,可男人只是冷笑着羞辱自己,一字一句几乎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戳痛他的心脏,那一夜让他绝望得几乎无法呼吸,曾经那么依赖深爱的人,为什么一夜之间,会变得这么陌生,这么可怕。
因为自己的软弱无能,父亲终于还是死了,他还来不及告诉父亲幕后的真凶,还来不及忏悔自己的过错,父亲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血泊里,右脑被子弹洞穿,双眼凸出来,死不瞑目。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爱人,自己所谓的爱人,竟然处心积虑利用自己,爬上高层,收买所有的人,最后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为什么呢,记忆里那个温柔体贴的哥哥,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那自己坚持了二十多年的真心,岂不是太可笑,太可悲了吗。
贺子漠,哥哥,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待我?就算是一条狗,养了二十年也该有感情了吧,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真的只是……一个随手可弃的棋子吗?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还要继续演戏?骗我一次不够,还要继续骗我耍我吗?在你眼里,我就真的……那么廉价,那么低贱吗?
贺子扬直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空洞无神,过了半晌,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他快速抬手擦干净,然后闭上眼把眼里的痛苦绝望掩埋在黑暗里,胸口的心跳一快一慢,仿佛凝滞了似的,沉重得他透不过起来,他无助地握紧了拳头,握得太狠太用力,几乎都要捏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