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对旁边坐着正在抽烟的男人说:“挪下椅子。”
那男人叼着烟刚坐下,低头看了一眼,一地西蓝花,豆腐皮,仰头又瞅了下程皓,对上那长相身高,不情愿地站起来说:“自己捡什么……叫服务员来捡。”
明明形容猥琐,却想学地痞的从容。
谁知刚在走道站定,就觉得腿弯被强大外力袭来,膝盖重重砸向地面,骨头一声脆响,腿腕就结实踩按在地。来不及反应,拿烟的手也被抓住,一转一扭,被向后崴去,疼得嘴没张,又被掐着后脖梗直接一头砸椅面上。
那没出口的惨叫,变成了牙齿咬到舌头。
前后不超过三秒。
该放屁股的地方搁着脸。脖子被压,扭着胳膊,甚至脚腕还被踩着跪在地上。
男人疼得倒抽气。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这处片刻死静。
单人单锅,桌上的热锅还滚烫冒着热气,有人端起杯子喝口酒,放下杯子的时候——人跪地上了。
但桌上人谁也没动。
打人的果断狠厉,那令人生畏的爆发力,让人觉得,这人好像常年都压着火,那盯着地上人的目光,像要剥了他。被摁住的人,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
不过他们到底人多,一桌坐了六个,全都男的。
旁边桌的女孩看到吓得尖叫起来。热汤热锅,被殃及可不是小事。
仓皇拿着包躲闪。
这慌乱的女孩给他们壮了胆,一个说:“艹他妈的,干什么?”
餐厅里一时乱起来。
伊糖站在走道中间,一动不动。
她就算再是外来户,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程皓看到了。
伊威黑着脸和她擦肩而过,又推她一把:“到外面去。”
她还没转过方向,肖扬已经过来,一个字没说,拉着她就往外跑。
出门的时候,伊糖看到王矫刚接过老板找的钱。
肖扬骂他:“都这时候了,你还忘不了一把零钱。”
伊糖瞬间明白,程皓过去前他们已经安排好。
里面的椅子上,男人的头依旧被按在椅面,跪在地上,浑身剧痛,被反卡着的手臂像要断了。
他几个朋友不愿意,却怕程皓踢翻桌子烫了他们,唯有虚张声势骂骂咧咧,“赶紧放手。”
程皓充耳不闻。
看到伊威过来。
他一把揪起那男的,对方得了喘息的机会,立刻骂道:“你也不看在什么地方。”
程皓说:“走,有话派出所说。”
那人回头喊:“你他妈睁大眼睛看看,去了派出所弄死你。”
程皓阴着脸说:“声音再大点,让大家都听听你怎么耍流氓的。”
“耍...”开声的男人手腕剧痛,立时断音。
程皓扭着他往外走,伊威狠盯着桌上那几个,看谁敢动。
到处都是热锅。
餐厅里掀起窃窃私语,原来是耍流氓。
服务员老板没一个过来。
程皓长相正气,押着人密不透风的气势中,隐有纯中式古典美学标准的侠义气派,还有人误会他是执法的。
被扭的流氓一肚子话想骂,手腕疼得他半个字吐不出。
和流氓一起坐的那些人,跟着也丢人,不跟也丢人。
几人稍稍犹豫,还是跟了出去。
程皓刚那一下太骇人,一出手就不是软茬,把他们镇住了。
伊威却是全程黑着脸,程皓出手的威慑力他达不到,所以让他迟几分秒过来,要在这种到处热锅的地方拿住人,还不能让他乱喊出难听话。
并不是容易的事。
可到了派出所,能怎么样?
这里没监控,全靠当事人口述。
流氓罪听说早没了。
猥亵妇女那一下都够不上。
别说让伊糖去警察局说出刚刚细节,就是前面那个男人,他都不想伊糖再看见。
几步路出了餐厅门,肖扬,王矫,伊糖站在外头,寒风吹着树上干雪飘下来。
程皓压下那流氓的头,不让伊糖看他,速度极快地说:“老四带人先走。另一个去开车。”
肖扬领着伊糖就向路边跑,王矫反方向冲去拿车。
他反手一把把手里人扔给伊威,沉声说:“王家巷。”
王家巷就是旁边的小巷子,伊威提着人就去了。
那流氓看到伊糖的裙子,死个明白。
他刚以为这女孩就是和男朋友来的,女孩爱面子,那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一下,他们人又多。
肖扬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把伊糖塞进去,他自己也挤进去,车转眼压着雪就走了。
程皓转身,拦住追出来的几个人,问他们:“是不是要一起去派出所?”
不远的小巷传来压抑的惨叫声。
还有伊威暴怒的话语:“让你欺负女人,耍流氓!”
一个男人站出来打圆场。
“朋友,有话好好说。”
“是不是有误会。”
程皓置若罔闻,看着他们,也不说话。
他一向不爱和人解释,自己兄弟他都不多说,何况和这些人,但他没有冤枉人,刚刚他和伊威四只眼睛看得一清二楚,那男人站起来装着拿东西,那会送来的新鲜菜式多,而他故意在伊糖周围晃,然后找到机会……
应该让伊威踹他□□。
隔壁小巷不断传出惨叫声,让人无法视若无睹。
“那他到底干什么了?”一个人又说。
远处传来车声,程皓听声便知是王矫开车风驰电掣而来。
他视线在每个人脸上过了一遍,好像点相,而后大步走去巷口。
那些人遇上他的目光,脊梁柱都冒凉气。
伊威还在狂扁那个人。
一看到程皓高大的身影站在巷口,他飞起一脚踹翻流氓,流氓滚去墙角,他疾步而去和程皓上了车。
几个人反应过来,追跑而至,有人想看车牌,却发现车牌上糊得全是泥……
******
公路旁,远处灯海点点。
伊威坐在绿化带旁的大石头上。那块石头特别大。
王矫蹲在路边,左手用抹布擦着车牌上的泥,右手拿着手机,和坐出租的肖扬对地点。
程皓站在旁边抽烟。
“我得让我妹走。”伊威忽然说。
风吹着程皓手里的火星,落在旁边的雪地上。
王矫不说话,他就说,以伊威的性格,有个这样的妹妹,他迟早为了她锒铛入狱,稍带他们。
对面一辆出租车停下,肖扬拉着伊糖下车,俩人横跨马路,穿着绿化带过来。
这边还在开发中,没有监控。
伊糖几步跑到伊威的面前,上下打量他,然后慢慢蹲下,一言不发地捧起伊威的右手。
伊威的手上都烂了,像对着墙壁砸了一通。
伊威看着伊糖。
他坐在石头上,周围的雪脏兮兮的。而他妹一身干净剔透地蹲在他面前,冰寒的风,吹着她。
他说:“我是个没用的哥哥,我不想用这种方法保护你,真正有本事的哥哥,应该用权利地位去保护他妹。带你去有档次的餐厅,就不会遇上今晚那种流氓。”
伊糖只是蹲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捧着他的手。
“能听懂我的话吗?”伊威说:“哥还没混出个样子,你跟我就是吃苦,今天你住的地方是程皓的,夜总会也是肖扬投资的,我之前创业几次都没干起来,几个月前程皓回来,我们才又开始干,现在公司什么都没。”
伊糖握着他的手,恍若未闻。
伊威盯着伊糖的脑袋顶,从来没有这一刻,觉得自己这么没本事。
他咬着牙说:“你回去,过两年哥去接你,我答应你,我一定去接你。”
话一出口,心里却是不舍的。
从来没人,像他妹这样爱他。
他活得草根一样,除了这几个兄弟。
谁也不会那样稀罕地看他。
伊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伊威的眼里憋着水光。她垂下目光,把伊威受伤的手,轻轻拉过,贴在自己脸上。
她说:“哥,我六岁那年,到了新学校,学校比我大的男生欺负我,踢我,我就和他打架。那时候我总见你在院子里和人打架,我就想,我只当我变成了你,谁欺负我,我就和他打。”
风吹了她的短发,挂在没有颜色的唇上。
“……可现在,刚刚,我心里都很害怕。你要有事怎么办。——我十一岁,就被妈妈送到了寄宿家庭,她那时已经结婚,她有了永久居留后,可以给我办,可她一直不愿意。后来我存够了两万英镑给她,她才办给我。从那年以后,我再都没有见过她。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想和我一刀两断。”
她抬头看着伊威:“哥,你是我唯一记挂的亲人。但以前我连一张你的照片都没。我不想,不想将来死在一个地方,而你连我死到哪儿都不知道。我用了好多年,才长大,才找回来。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从六岁开始,就一直想回来。我要和你一起,过好每一天,我不走,我什么苦都能吃。”
这些话,她不知道背了多少次。
是她回来这么久,说得最长,最流利的一次。
王矫肖扬都惊呆了。
狂风卷着程皓烟头的火星,一路飞出去好远。
有车呼啸而过。
伊威的眼泪再没忍住,狠狠抱住了伊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