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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1 / 2)


楚屏捧着刚出生却瘦成长条状的狗宝宝,他漆黑的皮毛如同他妈妈一样,正用湿漉漉的小鼻舌轻轻的嗅舔着楚屏的手腕。

他急切的哼唧着在楚屏的手里挣扎寻找,半眯着眼睛四?肢踢腾,小尾巴摇的欢蹦乱跳,显出一副生命力顽强的样子。

虽在母体内失了营养,让他看起来比正常出生的狗宝宝小了一圈,但他是健康的,能踢会?叫的。

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比起来,他是幸运的活了下来。

但同时他又不幸的成?为了孤独的幸存者,因为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们将会?和他的母亲在另一个地方重逢相聚,只有他独自一个的被遗留在了这个残酷的人世间。

就在大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似是母子连心般的感应,明明是没什么气力的狗宝宝,却突然哀嚎着冲着大黑的方向挣扎,唧唧呜呜的要往那里去。

这样柔软又脆弱的小生命,这样惨烈剥腹的救子现场,这样让人忍不住泪目的奉献牺牲,让向来惧狗,骨子里都带着厌怕颤抖的楚屏,头一次深切感受到了生命的真诚、平等和尊重。

动物尚且舔犊情深,能为子女舍命赴死,生而为人,她又怎么能对这样的生命无动于衷?

她托着狗宝宝,轻轻的将他放到了大黑的脸旁,然后看着他嗫嚅摇晃着用自己的小舌头去舔大黑的眼睛和嘴巴,呜呜叫着用细嫩的小身体又推又顶。

只是大黑,却再也给不了他任何回应了。

胡红红的身体本就孱弱,前?头哭了一场,回来时全靠着楚屏搀扶,那见到楚屏时的欢喜,和眼见大黑死亡的冲击,一声极度的悲呼在两种极端情绪的转换下,如绷紧的琴弦般,骤然断裂,嘎然而止。

她抱着大黑的头,小心的摇她轻轻的唤她,心急如焚却又似怕吵到了她,声音嘶哑如血泣,一声声的回荡在这破败的小屋里,沉沉如鼓击的敲进楚屏的耳里心里,那是一种无力又充满期盼的不死心,那是一道含着怨恨却被生压下去的理智告别。

刚过一岁半的大黑,如果不是为了她,不会?在怀有身孕的孱弱期,忍着长途跋涉饥不果腹的痛楚,一路陪着她保护她,哪怕被人当成?流浪狗般驱赶打骂,哪怕为了一口吃食跟众狗群殴,也没能让她丢弃自己独自逃离。

她做到了一饭之恩以命相报的忠诚。

胡红红抱着大黑,替她梳理着独斗群狗时被咬秃的头皮,以及缺了半块肉的豁耳朵,她头贴头的靠在大黑逐渐冰凉的身体上,环着她的狗宝宝,如泣如诉的讲诉着她和大黑的过往。

“我跟着那人去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没有人问我习不习惯,住的是否舒适,吃的是否合口,他们像是领了一个保姆回家,进门头一天就让我下厨做饭,洗衣浆裳,自来熟到仿佛我本该如此,我想反抗的,可是他哄我说,他们那里的新妇进门头一天都是要受这样的考验和观察,以此来判定勤俭持家的合适度,他叫我不要闹,等他父母都满意了,就不会?再把我当佣人指使了,呵呵,我信了。”

楚屏从她身后环抱着她,陪着她默默的流眼泪,她胸腔憋闷的像是要炸开,如闷在深水里一般窒息难过。

“我到他家的一个星期里,没有一天能睡好觉,天不亮就被叫起来给他们一大家子人做早饭,洗一澡盆的衣服,喂猪喂鸡整理屋子,忙完了早饭忙午饭,收拾了残羹却连自己亲手做的饭食都吃不到,他们没有人记得给在厨房里的我留一口吃的,我被他哄着忍了一个星期,终于受不了的暴发了,哈哈哈……你一定想不到他是怎么对我的,他不再来哄我,见?我不服管,伸手就甩了我一巴掌,把我打的脑晕耳鸣,小瓶子,你是知道的,我身上的皮肉是碰一下就能青肿半天消不掉的那种体质,在家时我妈就是再生气,因着怕被人闲话,从没敢在我脸上留印迹,她打我,都是遮在衣服底下的,哈哈哈……那个男人可能觉得青紫交加的脸蛋和布满鞭痕的身体更能让他有感觉,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在我身上留下各种印迹,我想跑,却被他带着家里的堂兄弟给抓了回去,他爸觉得我给他家丢了人,就也加入了摔打我的行列,我眼角到额头的这道贯穿疤就是他弄的。”

眼泪根本止不住,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到极致时连喊叫都显得无力苍白,那种痛到骨子里却哭不出声的悲鸣,瞬间叫楚屏懂得了碎裂般的同理心。

她紧紧的抱着胡红红,安慰的拍抚着她,流着眼泪哽咽道:“别说了红红姐,你已经回来了,都过去了,忘了吧,都忘了吧,离开那个男人,留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胡红红像是沉陷在过去一年多的魔鬼日子里,她抱着大黑空洞洞的眼神没有焦距,机械的继续陈述,就跟说的是别人的经历一样,情绪里少了悲喜,“我怀孕了,他终于不打我了,可是他妈不愿意再去承担全家人的家务,她享受到了有儿媳妇的快乐,于是,在他和他爸不在家的时候朝我动了手,我虽然被折磨了许久,但那时候还没有认命,我仗着肚子跟她打了起来,以为终于可以掰回一成?,可惜,我还是太天真了。”

那老妇在她没嫁进门时,夹着尾巴逆来顺受了许多年,她受着丈夫的折磨,许多年后学会?了同样一套折磨人的本事,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用在她身上,却没料到她敢还手。

胡红红用小手指头勾着狗宝宝,嘴角竟带上了一丝笑?,眼神柔软的看着爬动到她脸边上拱来拱去的小奶狗,声音里居然带上了笑?意,“她把煮熟的黄豆劈头盖脸的全部砸到了我脸上,在我的哀嚎声里慢悠悠的从锅灶底下扒出一手草木灰,就那样的全部抹到了我的脸上,等他和他爸从地里回来,在我疼昏迷无法为自己辩驳时,听了他妈一面之辞后,进屋就将我从床上拖了下来,那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小黑屋,他把我关到了没有灯的柴房里,整整一天,没有给我水和吃的。”

楚屏去捂她的嘴,不愿再让她陷在那样痛苦的回忆里,哽着声道:“别想了别再往回想了,红红姐,向?前?看,你向?前?看,你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别再回头去想过去,忘了,都忘了。”

胡红红摇晃着脑袋不让她捂,楚屏在晃动中碰到了她那坑坑洼洼的脸,抚着那些坑洞瞬时就忍不住的哭出了声,原来这处伤竟是这么来的。

胡红红像是说上了瘾,又像是要把往日的伤口再次撕裂扒开,用以抵抗失去大黑的痛苦,她道:“大黑是我刚随着那人回家时,在路过的一个水塘边发现的,她应该是被人摔坏了,口鼻流血的躺在路边没人理,饿的呜呜叫,我就把吃剩下的半根鸡腿给了她,我想把她带走,可是那人说他家人对狗毛过敏,家中除了狗狗其他动物随便养,我不忍心,就将大黑搬到了一个空了芯的树洞里,在我被他和他家人欺负的无依无靠时,大黑总会守在那里安慰我,陪伴我,我好几次逃跑都没成?功,大黑跟着我也挨了好多打,直到,她努力长过了我的身高,并且练习了驼着我不掉出背的技巧,才?把我成?功的带了出来。”

大黑有一半狼狗血统,长相威风俊美,她小时候就显现出了过人的聪明才智,知道胡红红夫家人不喜欢她,就自己在外面觅食等胡红红来看她,等长大了,她有了追求者,那是一条长腿细腰的猎犬,跟着城里的主人来农村玩耍,大黑一眼就相中了他,与他私缠了两日,过了一段露水姻缘。

那是她自有了主人胡红红后,靠她心房最近的一段情,那猎犬走的时候想把她带走,可她看着主人胡红红,决然的留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可以在平安生产完后,能带着主人一起离开,却没料到胡红红突然遭到的伤害足以要了她的命,于是,她舍弃了安逸的养胎生活,在胡红红向她求助时,再次勇敢的冲出去担负起了保护主人的责任。

大黑一直当胡红红是她的妈妈,只有妈妈才?会?在她受伤快要饿死的时候,给她吃食帮她搭窝,所以,她有义务保护她的妈妈。

楚屏感觉到身后有人进了屋,她迷蒙着看不清人影的双眼转回头,却原来是楚妈已经把肉汤给煮好了,跟大姑姑一道送了过来,“妈,大姑姑,你们快来帮我劝劝她,叫她别说了,唔,我拦不住她,你们帮我,帮我劝劝红红姐,唔……别说了。”

楚妈和大姑子两人进门就被眼前的满地血给惊住了,等看清楚屏把自己哭成了泪人,两个女孩抱在一起跪在床沿边上,而床上则躺着一具瘦骨嶙峋浑身伤痕的大黑狗。

胡红红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她歪着头靠在大黑的尸体上,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眼角滚落,“我生了个儿子,可是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告知孩子面容有缺陷,很?严重的唇腭裂,如果不做手术,他爷爷奶奶就要把他扔了,他守在我的手术床前?,发誓无论要花多大代价都要把孩子医好,然后就取走了我的肾,小瓶子,你说他怎么那么狠呐!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还替他生了孩子,他却连坐月子的修养期都等不了,拿着我卖肾的钱,给他守了寡的青梅买车买首饰,我吵着要见?孩子,他说孩子在医院治疗,转回头却跟他那寡妇情人说孩子的唇腭裂没严重到要治疗的程度,随便找个医生缝一下就行了,小瓶子,你说,他的心是什么做的?他还是个人么?他怎么,可以那么对我?我,我,我当初也并不是非他不嫁,死扒上他的,是他自己来求的我,是他先来求的我。”

楚屏想把她拽离大黑的身边,可是她自己也哭的手软脚软,根本拽不动,她一边拉她,一边哭着叫她,“胡红红,你起来,大黑已经走了,她已经走了,你别这样抱着她,她都这么累了,你让她休息休息,她把你一路送回来,不是要你跟着她一起去的,她还给你留了孩子,你要帮她把孩子养大,还有你自己的儿子,你怎么能把他丢在那种丧心病狂的人家?你要快点好起来,把身体养好,把他抢回来,还有你的肾,你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人渣,你得去把钱要回来给你儿子治病,胡红红,我,我会?帮你的,我会?帮着你一起养儿子,你别害怕,你不是早就说过,你要让你的孩子认我当干妈?他不管生成?个什么样,我都会把他当亲生孩子待的,胡红红,你,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有大黑给你生的小黑,你还有个亲生的儿子,你,你还有我,还有我呢!”

楚妈和大姑姑都被眼前的一幕酸的眼眶发红,帮着楚屏把胡红红拉起来,这才?双双看清了大黑腹部的惨烈。

两个成?年人,经历过许多世情俗事,自认早练就了一副硬心铁肺,轻易不能惹她们落泪,然而,当她们看清大黑的全副身貌时,纵然是铁打的心肠,也忍不了眼前的凄惨,双双歪过头去不忍再看,眼角俱都滑落下一串眼泪珠子。

胡红红被楚屏架着,腿软的站不住,楚屏在她耳边不停的说话劝解加承诺,才?让她堪堪止住了悲伤,想起了她还有个丢不掉的责任,她嗓子哑了发不出声,只能用细细的气音挤出一句,“帮我把大黑埋在我们合种的那棵桃花树下吧!你说的对,她给我留了小黑,我还有儿子没找回来,我不能出事,我得好好的,我一定得好好的。”

楚屏贴着她的耳边不住的点头,用同样发不出声音的嗓子低哑着道:“好,好,我帮你把大黑葬了,她这么懂事善良,她一定不忍心看你为她这么伤心,她把你送回来,也是希望你能脱离苦海好好生活的,你要对得起她为你做出的牺牲,好好帮她把孩子养大,你听见了么?红红姐,你身后还有两个孩子的责任,你不能垮了。”

胡红红的归来,像拔苗助长的推手,一夜之间让楚屏尝尽了心酸悲痛,楚妈尽管心疼她,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她,她的所有眼泪都是为了胡红红流的,可胡红红的眼泪却是为了一条狗。

楚妈和大姑姑并不能理解胡红红对条狗的感情,但她们选择尊重这种感情,特别是在看见?大黑死去时的样子时,纵是没有养过宠物的人,也无法从眼前的情景当中心平气和的离开或冷眼旁观的干站着看着。

她们帮着胡红红把大黑的尸体搬到了屋后头的桃花树下,胡红红徒手扒泥要亲手挖坑埋了大黑,楚妈看不过眼,阻止了她的动作,“你这样要弄到什么时候?而且手也受不了,你等一下,我回家去拿把铁锹来。”

楚屏陪跪在大黑的另一边,似想起了什么,从地上爬了起来,拦住了楚妈回家的脚步,“妈,你在这里陪她一会?儿,我回家去拿,正好……也帮大黑拿条毯子来,人死入殓也要换身新衣服,大黑她,配得上一条毯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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