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这次随刘公子乘船向南归家,所租船只虽尚算精致,可船内除了船夫,竟只有那精瘦汉子一个奴仆,方才让她起了疑心,故意纠缠于他,又假装欢好后睡着了,之后尾随到此听到了这一席话,只怕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董樱娘只恨不得即刻冲进屋里扇那刘公子两耳光,可是她不敢,压下冲动,泪水流得愈发凶了,忙伸手捂住嘴,捂住那差点发出来的哭声,踮起脚轻悄悄地回到了船尾的舱房,掩上门,方才敢拿开手,低声哭了起来。
哭了片刻,董樱娘方才抹了眼泪来到床边,将一口红褐色的小箱子从床底拖了出来,打开箱子,抽掉装着各色香包脂粉的第一层,瞬间光芒耀眼,只见箱内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色珠宝簪钗,其间如祖母绿鸽血红等异宝不在少数,只这一小箱,便价值万金,这一小箱,便是她过去五六年的强颜欢笑迎来送往。
钱财动人心,也难怪那刘公子起了觊觎之心,只不知这箱子珠宝是什么时候被他看到的,竟让他舍了千两银来设了这么个局骗她,呵,刘公子,只怕这姓名也是假的,可怜她到死竟连仇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从前看话本,董樱娘虽可怜那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却也不止一次笑她蠢傻,如今看来,自己却是远不及她。杜十娘只是错付了负心汉,而她却是睁眼瞎亲手把自己送入狼腹,只不知这毒狼腹中究竟葬了几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盖上百宝箱,董樱娘看向窗外,太阳正西斜,待落到与江面平行,便是入夜,待到夜幕降临,想来自己就会被除去衣饰,绑上重石,沉入这不知多少丈深的江水里。
她自幼不擅水性,眼下就连跳江逃生都不能。更别提公然呼救了,只怕还未等到好心人来救,就已经被制住,何况,自己的卖身契还在那人手中,便是有那好心人前来,也是无法管这桩闲事的。
董樱娘算来算去,竟是想不出一条求生之路,顿时心如死灰。只是,就这般白白赴死让她如何甘心,目光从窗外回到百宝箱上,心里突地拿定了主意。
那刘公子舍下千金布局,为的不就是这价值万金的百宝箱吗?她便偏不让他如愿,叫他空手而回。
今日,她便效仿那杜十娘,也行一回怒沉百宝箱之举,只是到底不如杜十娘那般恣意,能于众人面前狠狠羞辱那李甲等人,她却只能悄悄行事,叫那刘公子事后发现后悔莫及。
想罢,董樱娘取出纸笔,略思忖片刻,便提笔写起来。
千金散尽,万金不来。
吾自投江去,尔亦将追随。
恩恩爱爱生死,朝朝暮暮长短。
若问平生有何憾,狼子陋样未亲见。
写罢吹干,董樱娘将纸笺压在桌上茶盏下,转身推开窗户,抱起百宝箱爬出窗外,灿颜一笑,纵身一跃,坠入那清蓝的江流之中,只盼来生亦如这江水般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