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势褪去、农事不?忙,总算到了学生们归学的时候,林绣特此歇业一天。
客人忙碌,自己也不?闲着。向宋老先生递上封信,回?音很快就到:明日请来城西学堂。
林绣早早起床拾掇一番,又让褚钰和阿蛮提着两笼点心作为贽礼。当然少不?了老先生最爱的爆米花,她共做了焦糖与原味两种,俱是盛得?满满当当。
京中另有几位女学生的?家人也来拜访,一番闲谈与嘱咐,宋老先生才笑着接过点心,把她送至书堂外。
门吱呀一声关严。
直到迈出学堂的?那一刻,刚才的?放松和愉悦都跑没影了。庄娴看她一步三回?头,很?有点魂不?守舍,不?由笑着捏捏她的脸,“小旗子也吃住在学堂,放心吧。”
林绣缓缓点头,此事也算终于尘埃落定。想到店里的?事情,又笑起来,“这下子恢复自由了,不?如我们在外吃朝食。”
时间不算早,她垂涎已久的?馄饨挑子正在收拾家伙什,还好有个兼卖朝食的?茶楼在揽客。从外面看很?有些粤式早茶的样子,林绣走进,竟然是天南海北都有的?大杂烩。
好久没出来吃,她惊奇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京中流行起狮子滚绣球这种富贵菜名。反正价格还算贴心,林绣爽快地要了两例,再添两碗芝麻糊。
等菜端上来时她却有点失望,怎么是烧面筋和油菜烩的汤。
小二嘴皮子上下一掀,连珠炮似的?语速极快,“狮子滚绣球,好事在后头。小娘子您一看就是有福气又极懂吃的?,才正正好点到这份菜。”
奉承话甭管真心还是假意,人人都爱听。林绣与庄娴对视一眼,脸上俱有笑意。也罢,广告仅供参考,实物与现实总要有差距。
美美吃了一顿,方才打道回?府。
林绣背着手走在前头,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昨日歇业,今晚可有的?忙了。
正想着,远远就看见有两个女子,身量差不多,挑包袱等在店门口。她突然停住,心道一声糟糕。竟把桃枝和珠梨出府的?日子记岔了。
见她奔过来,桃枝很?是委屈地揉揉膝盖,“绣姐姐,都等你好久了。”
林绣接过行李,连声赔着不?是,赶紧把人迎进门。
店铺不大,收拾得却很利索。桃枝东摸摸西看看,只觉浑身的疲惫全被惊喜冲淡了,“这小店可真气?派。”
墙与桌子离了段距离,还是洁白如新。尤其是墙上的?墨竹,细看才知不是幅画,而是直接绘在白墙上,寥寥数笔就浑然天成?。庄娴倒两杯热茶,听她夸赞,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小时候自己瞎学过一点”。
“哪才一点呢,我看比街上卖的?画还好。”
那边还在感叹,珠梨早已转至柜台后,把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
接过账本一翻,她不由皱眉,怎么记得乱七八糟。
沉吟片刻,珠梨提笔将进项与开支分门别类地列出来。条目繁冗,算着也麻烦,不?知不觉就花了一个上午。
“我们账房娘子辛苦。”林绣布好菜,笑着推她去净手。
小菜大做,满满一桌,权当给她们接风洗尘。
吃罢饭刚要去洗碗,桃枝夺过她手中的干丝瓜瓤,“我来洗,你去歇着。”
果然还是人多力量大啊,林绣感叹着接过杯豆蔻熟水,坐门口看人来人往。
今耀楼依然是恢弘的?一影竖在远方,她不由盘算起扩大店面的事情。
杨梅露和爆米花都卖得?不?错,自己提成?也颇丰厚,钱倒是攒的?差不离。店里帮手多了,难免显得逼仄。再者顾客从移观桥扩大到全京,小小天地实在施展不?开。
她想着出了神,再扭头看一眼屋里,庄娴在擦桌子,珠梨在账本上写?写?画画。桃枝动作挺快,还没擦干手,又自告奋勇去备晚上的?菜。
林绣托着下巴望向远处,心情很?是舒爽。
现在有一瓦避雨就挺好,等以后若有宽阔屋檐,让别人躲进来,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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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至秋天,天色转暗的?比以往更早些,一抹青色逐渐攀上天缘。
已是夕食的?时候了,街上重又热闹起来。
小店门口人来人往,有个客人脚步虚软,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趔趄。
林绣忙放下抹布迎过去,客人勉强笑一下,“店家可有酒?”
他又补充:“最好是烈酒。”
卖酒需官方批准的?文书,她这儿还真没有。林绣遥遥一指,“您顺着这条街右拐就是酒垆。”
他叹一口气,很?缓慢地摇头,“那就随便上些菜,越辣越好。”
林绣很爽快应下,见他眼下一圈乌黑,又吩咐桃枝给客人上条热毛巾,抹一把脸。
灰头土脸的心情自然不好,做什么?都没劲,拾掇爽利了才能痛痛快快吃饭。
桃枝回?来得很?快,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位客人运的?货物出问题了,暂时回不?去蜀州。”
林绣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很明白这种有家难回的?感觉。盛京虽好,家乡可真是远在天边而难及。
翻腾半天,她找出昨天刚做好的半箩米粉,加辣子大火猛炒保准够味。
此朝米粉是指上妆用的粉底,女子薄薄地敷一层面,如米莹白。也有用来吃的?,多是做成?米糕团子,只有江南人才当作主食。炒米粉按理来说是道西北菜,不?过她一时也想不出比这更辣的?菜肴。
长条米粒煮成干饭最劲道,做米粉得?是粒短珠圆的?品种。她搓了细长和粗圆两种,细长如丝的?用来煲汤,要“烫”熟而非煮熟。盛出后在滚汤里闷软,若是煮的过火就坨了。
粗的?一般和肉片香芹炒成?一盘,热辣辣地上桌当主食。
大块肉煮好,立即投入冰水中,猛地收缩,外皮上留下极好看的?花纹。薄切牛肉摞起半叠,葱丝围得很?紧。
油一滑锅,盘里的?通通倒下去,催生出“锅气?”这个很玄妙的?东西。
肉片很?轻巧地作为点缀,香芹却不见踪影。林绣很认真地说服自己,“芹菜有种吃了会起鸡皮疙瘩的毒,不?吃也罢。”
桃枝凑过来嗦一口米粉,辣得嘶嘶直吸凉气?,边扇风边说,“怎么又软又韧。”
这种手工做的?米粉,粗如玉著,软糯又弹牙。也有加小番茄炒的?,不?过她还是更喜欢辣麻嘴巴的?痛快。
辣和热并非极与极的?关系,但是当一个过盛时,另一个最好稍稍克制——若原样端上拿去,定要灼痛舌头。
林绣翻腾几下,防止米粉黏连,挑起热呵呵的白气。稍放温了些,汤汁也更凝稠。
这厢在厨房忙活,外头的人也能闻到里面飘出的香味。这味道辣而不?燥,香得?直呛鼻子,像羽毛轻挠,勾人心痒痒,却望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