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若有所思地道:“好孩子,想来老天便是让你来为我解忧的。”
卢明瑶隐约间辨清了她的弦外之音,按下心中淡淡的嘲讽,仍温顺地低头不语。
又问道:“多大了,行序为几。”
卢明瑶也一一答了。
张太后便微笑道:“这样可心的孩子,我见了便舍不得叫她回去了。只是不知道老太君可愿意让七娘陪着我呢?”
卢明瑶看着卢老太太强作微笑的面庞,心里漫出苦涩。故作天真地道:“陪着娘娘,那臣女还能见到祖母吗?”
张太后看了她一眼:“自然。”
后妃也是可以省亲的,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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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间,太后的身子渐渐地不如从前了。
五十大寿,也只是出来同命妇们喝了几杯酒便又回去了。大家也并不觉有多稀奇,仍自顾自地吃酒。只是渐渐的就有人发觉了,英国公夫人、太后堂妹张氏竟不在席间!
这可是稀奇事儿。
世家命妇们一时间纷纷交头接耳,都咬着耳朵猜测是怎么了。
如果说九重宫阙,巍峨雄壮,象征着无上的权力,那么这皇城之下,连绵不尽的暗室,则泄露出无上权力之下,涌动的暗潮。
兴庆宫的暗室里。
张氏跪在生灰的石板上,惶恐地看着面前一脸失望的堂姐。
“阿姐……”她喃喃道。
“不必叫我!”张太后厉声打断她,“我不是你的堂姐,我是天子之母,国朝的太后!”
张氏缓缓地瘫了下来,垂着头。
“阿姐,我错了……”她哀声泣道。
永远都是这样。
血脉相连,难以割舍。便是一千遍一万遍,她总是舍不得。
实则张氏愚蠢吗?
愚蠢。
但在宫城中买通内侍,想要趁着宫宴嘈杂将卢明瑶带到太液池边,推下水溺死,再愚蠢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都死需要一些胆量的。
无疑,张氏一半的胆量来源于她认定自己的堂姐绝不会下死手惩治她,但但另一半的胆量,恐怕也来自对女儿的关心则乱。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糊涂!”最终,张太后痛心地呼道。
又冷冷道,“我不杀你,这是全了我们的姊妹之情,也是在报答叔父叔母对我的养育之恩。但今日我有几句话,必要告诉你。一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并不是什么聪明人,做不出天衣无缝的坏事,便只能做蠢事,只能坏了自己的事!二则……想清楚了,这皇城的主人是谁。今后不要再胆敢把你的手伸进宇内,要知道在这宫里头,别说你要做件杀人的坏事,便是你多说几句不该说的话,都立刻就会有人把话传到我耳朵里来。”
“还有,”她转过身“我已决意册卢七娘为昭仪,居九嫔之首,位在秀瑶之上。你若真爱惜秀瑶,便本本分分的,不要再生事了吧。”
说罢,不顾这个堂妹的哀求,命人将她送出了宫,对外只道英国公夫人辛劳操持家务,偶染微恙,太后恩宠其妹,特令她早早回府休息了。但世家贵妇们哪个不是人精,联想到不久前宫中隐约传出的淑妃降位一事,也都明白这番说辞不过是在粉饰文章罢了。
但太后既然肯周全张氏的脸面,说明心中总还是有这个堂妹的,散席之后有些素日里交好的便各自派遣家丁前去英国公府送些补品——这也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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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被送走后,张太后便一直不住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节姑见状,便上前低声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适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
张太后制止了她。
“不必了。”
“陛下今夜如何?”她问道。
“陛下今夜赐宴百官,又考校恩科进士,言谈甚欢,不觉多饮了几杯,便在偏殿歇下了。”
张太后心下一动。
“那卢七娘如何了?”她又问道。
节姑观察着她的脸色,斟酌道:“七娘子也早早歇下了。”
却听张太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陛下醉酒,若不喝些解酒汤,怕是明日要头痛了。你去吩咐灶下准备上。”
“然后让卢七娘送去。”她道。
节姑不由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道:“只怕陛下会生气呢……”
张太后又笑道:“卢七娘一个外室女,我为什么要封她九嫔之首?难道这世上真有天生的好事么?”她渐渐沉下脸,“若她也不能让皇帝开怀,那我又要留她何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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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明瑶捧着解酒汤,惴惴不安地走进了偏殿。
屋子里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大约是偏殿长久无人居住,皇帝陡然醉酒下榻,宫人们来不及驱散异味,便想出了焚香掩盖的法子。
沉香木榻,鲛绫帷帐,团团的烛光里,周弘煜从锦被上露出了头,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明明不胜酒力,偏偏总爱贪杯!卢明瑶就不由地生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