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衔礼摇了摇头:“公主已经做得十?分好了。老臣所能教授的,公主已学成十?之七八,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他停了下来,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只是,须知这世上绝大部分事情,尤其是为政,都不是学会书本或是先生所教授的知识就可以做成的。”
姜祎听闻心中最敬重的苏太傅多少肯定了她,心?中的不安和?羞愧也平息了些许,连忙追问道:“那我要怎么做?”
朝堂之上,官至三品以上的臣僚,哪一个不是在官场上熬了许多年,才一点点爬到今天的位置。即使她从小接受最苛刻和优质的教育,随便哪一位臣子于人性和为官之道的把握上,仍然都要比她老辣得多。
她太年轻,还有着年轻人看待事情的天真和?纯良品性,并非不够勤奋和?聪明,只是还需要花漫长的时间,去这红尘中狼狈地滚一滚,打磨自己的品性。
女皇再一次病倒来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
深冬雪落。临近傍晚,姜祎才从议政的思政殿出来,踏着路上还未清的积雪匆匆赶向母亲的寝宫。
她的步子很急,身后的白术需要一路小跑才能够得到替她撑伞。
前方的回廊上立着一个颀长人影,待到她走近了才看清,那是许久未见的苏太傅季孙苏珩。
苏珩本立在雪中,见?到素白天地间那一抹亮色从远处走来,神色一亮。
女皇病倒后,朝政之事几乎全部交给了乐平公主。
朝野之上都是奏请皇帝尽快立姜祎为储的声音,似乎她已是公认的未来皇位继承者。姜祎每日要不停地面见文武百官,间或还有趋炎附势的皇室宗亲、官家子弟,在这种多事之秋,她变得比从前在国子监里还要忙碌百倍,根本无暇见?他。
他推测今日她可能会从这里经过,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才得以见她一面。
姜祎略微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谁。她最近每天都要见?上百人,记下每个人的脸对于她来说无疑是难上加难。
姜祎唤他到廊下来说话。苏珩走近些,才看清她的面容,有难掩的疲惫之色,但看上去还算是精神,心?下松了口气。
“我知殿下日理万机,本不该无端前来叨扰,但……思来想去,还是有一事相求。”
少年站在雪中,仰头看着她,目光中尽是澄澈明朗。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衣袖下垂下的双手是怎样紧张地握了起来。
姜祎的声音放得柔软了些,微微笑道:“你但说无妨,凡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去做。”
他抿了抿下唇:“明年五月便是我的及冠礼,想要请殿下到府上……替我观礼。”
姜祎略略思忖了一下,便点头应道:“好,一言为定。”
苏珩的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清澈的双眼像是一泓春水般温柔。姜祎有些看呆了,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老师的这个季孙好像一点都不古板。
他压抑着胸腔中如小兽般雀跃的心?,走近几步,低声道:“公主近日在朝中可谓是炙手可热,但……亦要万事小心。如今有一小部分官员上疏,女皇卧病之时公主在前朝收揽权势人心?,而在病榻前尽心服侍的大皇子才是储君上选。这些官员与之前批判诋毁公主的文人多有联系,我觉得……或许背后有些隐情。”
姜祎道:“我知晓了,多谢你。”
她转身拿过白术手中的伞,撑在苏珩头顶,示意他接过,温声道:“你在此地等了我很久吧,记得将肩上落雪拂去,不然湿了衣物容易染上风寒。天色不早,快些回家去吧。”
苏珩愣了一瞬,接过伞柄,她向苏珩点了点头,便错身离去。
大雪簌簌,少女双手遮在头顶在回廊上跑远,大红的披风被风微微扬起,成为他回忆里与乐平公主的最后一面。
甫一踏进中和殿,扑鼻而来的都是浓重的药味。
屋内死气沉沉。日光渐微,只余下天边夕阳透出的最后一抹光亮。
伺候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胡明出来迎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姜祎一面吩咐宫人给殿内通风,一面疾步行进殿内。女皇躺在床榻上,摆了摆手,胡明便带着宫人全部退下了。
她连忙上前,跪在母亲的床榻前,仰着脸看着母亲憔悴灰败的容颜,忽然想起近日来母亲下旨杜绝任何外臣内戚的觐见?,心?中涌起极其不祥的预感。
“想哭便哭吧,”微凉的指尖触碰上姜祎的脸颊,女皇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仿若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母亲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其实我一直都不想如此难为你。”
泪水扑簌簌地从姜祎的眼眶落下。
她见母亲如此神态,便知道,她的日子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120:47:06~2020-02-1320:5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楠喃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