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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1 / 2)


像一条桎梏在干裂河床上的鱼,他的茂密的腮丝粘结在了一起,匆匆忙忙地脚步在他的身侧来来回回,硬而厚实的鞋帮每踏上一步,便会扬起一片轻尘,这是世俗红尘里才有的气息,腥臭而酸涩。胸前被一个人狠狠地按了一把,一大口苦涩的胆汁和胃液随着潭水吐了出来。他活过来,这一次他又是李蹊了。

寝宫里点着一盏烛火,那如黄豆般大小的火光透过重重叠叠的帷帐照进他镶着金色边的被褥上。空气里还残留着刚刚喝下的中药药渣特有的草香,李蹊从被褥里伸出自己的手,一时看得出神。

这是一只小孩子才有的手,白嫩细腻的皮包着正在快速生长的骨骼,本该是骨节分明的地方被细致的脂肪裹住,没有棱角,小小的,握成拳头的时候像一只雪团。

他慢慢开始记起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八年前,他十二岁,在潭水边上贪玩,滑了一跤,栽进湖里,然后被一个小太监看家,叫人救了出来。

从潭里出来后他病了三天三夜,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这三天像是记忆中一块被剜掉了的肉,马上被新鲜生长出来的肉给补了上来,除了一片淡淡的红痕,谁也无法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佝偻着腰的妇人走了进来,她刻意地将脚步声放得很慢,于是她走得每一步都顿了一下,声音在停顿之间平复下去的时刻,又突然响起脚步,这缓慢的步伐让李蹊胀痛的头部更加难受了。

姆妈是一个下人,她不敢像现在这样走进来的,但在这个皇宫里最偏僻的宫殿里,没有人会去在意他们有没有遵守礼仪规定。他的姆妈就这么走了进来,撩开帷帐看了看躺着的李蹊。

李蹊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眼,他已经无法判断一个大病初愈的十二岁男孩到底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已经不是十二岁很久了。李蹊屏住呼吸,听着姆妈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住了,姆妈在他的床侧站定,一双干瘪而粗糙的手掌盖在他的额头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十二岁的男孩皮肤太过滑腻,李蹊只觉得这双手上面像是龟裂开了一片片刀锋,让他想躲开,躲开年迈的悲哀。

“我可怜的孩子哟。”姆妈幽幽的说,她收回试温度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哆哆嗦嗦地展了开来。李蹊微微将眼睛眯开一条缝,看清这红布里包着一块血红的石头和一簇鲜红的丝线。

姆妈半眯着眼睛,她的眼睛浑浊而下凹,就是一双老人该有的眼睛,只是她眼珠里一块白茫茫的斑点让她的眼眸更加无神。姆妈两指拈着一根红丝线,另一手捏着那块石头的尾部,歪着脑袋将那根不断颤抖的丝线往石块中的小孔里穿过。

那只小孔并不算小,工匠粗糙的打磨让小孔的边缘起了些毛躁。如果是换李蹊,或是换任何一个眼神好的年轻人,他们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穿过去,但姆妈整整穿了三次。每一次,就在红色丝线要对准这个口子的时候,她的手臂别会不受控制地一抖,这一丝抖动让丝线从她的手里掉落,混进同样鲜红的红布上,然后姆妈便会眯着眼,用树皮似的手掌在红布上摸索,然后再将那线头举起来,重复刚刚的动作。

“这东西可是个宝贝,”姆妈不厌其烦的穿着线,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这是你娘留给你的,留给你挡灾的,你看看,”虽然姆妈并没有叫醒他,却用对着他倾诉的语气喃喃道:“你看看,这块玉石为了给你挡灾自己碎成了两半,它这是为了救你,你可一定要把它好好的带在自己的身上。”

真的吗?真的是这么一块石头在保护他吗?李蹊讪笑,这到底是保佑还是一个诅咒呢?让他生然后再让他死,然后让他不得不生,再让他不得不死,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不能给他直接来个干净。

要是那只花瓶真的将他给砸死了,那他也就不用穿越不用去认识曹元,可他偏偏就认识了,要是那场大火真的将他烧死,那他也就不用穿越重活一个十二岁,可他偏偏就活下来了。这重回反复的循环让他的时间像是停了下来,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赤条条地站在了起点上。

姆妈将那破碎的吊坠穿好,端端正正地放在李蹊的枕头旁,接着自言自语道:“那和尚给你合八字,说你十二岁的时候有一个坎,二十岁的时候有一个劫。我起初不信,这些算命的,就爱说些空话。一个坎,什么叫一个坎,摔一跤跌破膝盖算不算一个坎?吃饭呛着一粒米算不算一个坎?一个劫,什么叫一个劫,是情劫还是死劫,有解没解?这些他都不言,说天机不可泄露。”

姆妈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黄色三角,塞进了李蹊的枕头下面,“现在我信了。三皇子殿下,这次您要是能挺过来,那下一个劫您也能过去。等您迈过去了,后面的就都顺了,我见绣娘的时候,也能舒坦一点。”

姆妈说完,伸手给李蹊压了压被角,然后起身出去。帷帐外那盏黄豆大的火苗被吹熄,黑暗取代了微弱的火光,然后再接着,窗外的月光一寸一寸的照了进来,最后像是长了脚似的,停在了李蹊放在被褥上的手心里。

李蹊睁开眼睛,姆妈给他说的话,他十二岁的时候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有听见,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全部忘记了。李蹊将手摸进枕头下的床单里,马上摸到了一块小小的三角形,他将这东西摸出来,借着月光一看,原来这一副画符。李蹊按着画符折叠的纹路将画符展开,这张长方形的黄色纸张上,用猩红的墨水扭曲的写着一个古怪的咒语。

当李蹊成年后,他曾在宫中最古老的藏书阁里翻找出很多古老的书,那些书上长满的蠹虫,没翻一页都能闻到这些蠹虫被时间风干的苍凉的味道。但是在他所读过的所有书籍里,没有哪一本书曾听到这种文字,或是这种咒语。这纸张上的画笔,仅此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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