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放了学,进门来给母亲请安。她并不记得母亲或者离姨穿了什么衣裳,可是她此时眼前却清清楚楚地浮现出那日的情形。
母亲离姨正在聊着家常,打帘的丫头叫了一声:“四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就兴匆匆地进了屋,脸上红红的,想是外面的日头正猛,却挡不住他眉采飞扬,双目含笑。头上束了发,并没有绑着发巾,却簪了一朵紫蓝色的木槿花,身上是一件冰蓝色的夏布对襟衫,襟上寥寥地绣了几杆墨竹,胸前只用一只冰种玉环做了搭扣,里罩原色醒骨纱套衫,脚穿清漆木屐,见了母亲和自己,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离姨笑骂道:“怎么穿成这样就来见你弃姨和妹妹了。”
他也不恼,笑吟吟的道:“天热嘛,弃姨和妹妹又不是外人。”
离姨又问:“今儿天热,在学里可没有偷懒睡觉吧?”
他便不依地撅了嘴道:“太太就会打趣人。我在学里学得好着呢。”
离姨轻轻地拍打了他一下:“当着你妹妹也敢说嘴!臊不臊!”
他笑嘻嘻地道:“非妄言也,以实待人耳。”
自己却瞧他这副样子不入眼,都十岁了,瞧着却跟五六岁的童子一样,尽会在母亲面前撒娇。当即便道:“星哥哥自然是学得好的,前日学里先生出了一个对子,我想了几日,却是对不出来,想必难不倒星哥哥。”
他眼睛一亮,嘴角含笑胸有成竹道:“妹妹但说无妨。”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他抬头,黑黝黝的大眼睛瞧着自己,里面都是笑意,拿着腔调道:“这个么……怎么也要想个□□十来步。”
他果然摇头晃脑地在屋子里走了起来。木屐“哒哒”地叩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像有人击节而歌。脚步在她面前晃了两遍才停住,道:“勉强对了一对,妹妹不妨听听: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
当时自己就羞红了脸,离姨和母亲都大笑起来,他却行了一礼:“虽是夏日,也要去读书了。以免将来,上钩为老,下勾为考,老考童生,童声考到老。”说完便笑嘻嘻地跑了。
许月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周四郎。周四郎低了头,难过地道:“妹妹……妹妹,你可都知道了?”
许月英却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先出家,咱们再慢慢想法子。”
周四郎见她并未责怪自己,稍微放了点儿心。可心里更加责怪自己,如果不浪费时间找锦囊,直接去族里抄了庚帖,写了婚书,月妹妹就不必出家了。
许月英微微一笑:“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我再给星哥哥出一个对子吧,日后好好想了下联,亲笔写了挂在书房里,可好?”
周四郎点点头,抬眼等着许月英说出上联。
许月英慢慢念道:“霜风渐紧,断雁无凭,月下不堪憔悴影。”
周四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低了头,衣襟上如落雨一般,片刻就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