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姐有些不以为然:“我娘我嫂子谁也没这样的帐子,还不是好好的。”心里觉得这就是穷讲究。
黄大婶这回狠狠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又瞎说,没事,这事我来拿主意,到时候一定有一顶就是了。”
黄大姐“哎哟”喊了一声痛,笑道:“好好好,听娘的。这样好了,这帐子咱们又没有做过,不如让乔嬷嬷和初春姐姐来做。嫁衣和头盖我们来。”又说:“还有给周家长辈们的针线,我哪里做得过来,乔嬷嬷和初春姐姐,这事我看交给孙草来办,她村里人熟,托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起帮忙纳鞋底,你们只管做鞋面就是了。”
乔嬷嬷急道:“那帐子哪里有我抢醋龅牡览怼>褪羌抟乱膊桓梦颐恰!
黄大姐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要让我做,我就不做了,反正也来不及。要么,你们去回了夫人,就说婚期太急,推迟到明年可行?”
黄大姐这行动话语说得颇有些无赖的气势,倒把乔嬷嬷和初春给唬住了。
待乔嬷嬷和初春走了,黄大姐就跟黄大婶说:“娘,咱家没钱也别打肿脸冲胖子。”黄大婶摇摇头:“你不懂。咱们家就是穷得就剩一间屋,也得分半间给你,到了婆家人家才不会看轻你。娘早想好了,把之前他们家送来的那些牲口全卖了,正赶上年底,能卖个好价钱,那一笔钱,给你到冀州城去置办了妆台镜子还有子孙桶。只是嫁衣,那好的红绸缎子也要二三十银子一匹……。”
黄大姐笑道:“娘,嫁衣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我来想法子。”
黄大婶摇摇头:“你呀,赶紧去想着选个好的花样子吧。其他事别操心。”一边自己却愁得摸了摸嘴上的火泡。
黄大姐从堂屋出来,就去了安氏那里。安氏会过小日子,屋子里早早贴了红红的窗花剪纸,炕上铺着陪嫁的龙凤被,龙凤枕。见她进来,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妹,这么晚了,有甚事?”
黄大姐道:“之前二哥说的事,我可以给你一个金戒指。”
安氏脸上立刻笑开了:“我就说妹妹是个大方的。坐。”
黄大姐挨着炕沿坐了,道:“不过嫂子要帮我做嫁衣头盖。就说是我做的。”
安氏吃惊地瞪大了眼,一想黄大姐那棒锤一般的针线,坐地起价:“我要金镯子。”戒指才多少金子。
黄大姐咬了牙:“那你还得帮我做了给他们家长辈的针线。”鞋底还让孙草找村里人帮忙,鞋面就让安氏做。乔嬷嬷和初春就做那顶帐子吧,黄大姐心想。
安氏见好就收,要是黄大姐恼了,找了婆婆来说,自己还不是要白干,如今好歹得了个金镯子,便点头应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那嫁衣头盖的绸子就用周家送礼时绑的绸子,不过你得让人瞧不出来才行!”
安氏终于忍不住道:“真没看出来……你这么会算计!”
安氏后来后悔得恨不能吐血三升,因为……周家的长辈实在太多了。
倒是乔嬷嬷和初春只专心做这百子千孙帐,好歹在三月三铺嫁妆这日完工了。两人放下针线,对视一眼,都是面带菜色,欲哭无泪。这个四少奶奶实在太村了,反而那她没法子。
黄家到底凑了一百两银子,替黄大姐备了十二台嫁妆。送嫁妆那天,请了喜乐班子,驾了两辆牛车,一路吹吹打打,往京城去了。
送完嫁妆那日起,黄大婶就住进了黄大姐的屋子,开始细细地给女儿传授这半世的经验。
黄大婶道:“这夫妻在一起啊,也不是一开始好的就一直好,一开始歹的就歹一世。女儿嫁人,过得好不好,三分靠娘家,三分靠运气,还有四分靠自己。这娘家你只怕是指望不上的,这运气如今看来还不错,那周四郎愣了点儿,可是瞧着心不歪。只要心不歪,你只管往热里去捂他,早晚能热乎起来。这四分靠自己就是自己要立得住。如今娘最愁的就是这个,无论是女红,厨艺,管家,理事,你就没有一样能拎得起来的,娘真是替你愁。”
黄大姐头紧紧挨着黄大婶的胳膊:“娘说的这些,我不大懂,不过我瞧着大嫂二嫂,我觉得在婆家要立得住就要有人给你撑腰才行。大哥不给大嫂撑腰,大嫂就过得不好。二哥给二嫂撑腰,二嫂就过得好。”
黄大婶愣了一下,倒没往这些上细想过,便道:“你还怪鬼机灵的。我告诉你男人呢,不过两条。一条就是要顺着他,给他面子。一条就是要……”黄大婶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展开来是一块两尺见方的红布。黄大姐好奇地凑过去一看,脸“刷”就红了。又好奇,斜了眼瞧。黄大婶也有些不自在,可是不说又不行:“凡是女儿都要经这一遭的。这上头两个人好了,也就好了一半。这可是娘当年的嫁妆,给了你,你可要好好地学一学。这一共九九八十一式,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琢磨。”黄大姐瞧着那布上的图案,忍不住问道:“夫妻真的都要这样子?怪别扭的。”黄大婶拧了她一下:“不别扭怎么生出你来了!”又贴了黄大姐的耳朵细细讲解,黄大姐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般,一会儿咬牙,一会皱眉,一会儿瞪圆了眼睛,表情甚是精彩。
黄大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来得及说,亲迎的日子就来到了。
黄大姐出门子,一开始还咬着牙没事儿人一样。可是刚刚跨出房门,看见台阶上站着的父母,一对上黄大婶的眼神,还没等父母嘱咐自己什么,眼泪就一涌而出。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地扶着她,都是一身的簇新倒也像模像样。周四郎的小厮家丁们在院子外,往里扔喜钱,一把一把地,来送嫁的亲戚都催了自己家孩子去抢钱,鞭炮又一挂挂地点了爆了,一地的红纸屑,空气里漂浮着□□的味道。黄家的亲戚还没来得及为难周四郎,不怎么结实的院门就被一堆人压垮了,一张盖头盖了下来,黄大姐还没看清周四郎的模样,就眼前一红,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被大哥给背着上了轿,盖在红盖头下的脸,泪水早冲掉了胭脂。她心里想:“难怪新娘子都要盖盖头,不盖怎么能见人。”
披红挂彩的马车载着黄大姐沿着乡村的路,一路摇摇晃晃叮叮当当地走远了,走进了京城。那是富贵繁华地,功名热闹场。那里没有天真,也容不下天真。黄大姐掀起头盖,从窗口偷望着高高的城墙,青砖白缝,高不可攀,她紧紧地压住了心里的恐惧,抬起头,对自己说:“黄英,进城了。好好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