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还记得太子前些日子说起要提拔苏家那几个人,明日让三郎一并带过来给朕瞧瞧。”皇帝看着元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觉得好笑,“内侍监难道有异议?”
元韶忙低下了头,“圣人所言奴婢岂敢不从,只是奴婢刚刚在想苏家四娘子恳求陛下之言,觉得她有些奇怪。”
他以为圣上对苏家的那位当几分怜惜,苏家那几个要提拔的人又不是经了殿试武举的精贵人物,是攀住了姊妹的衣裙系带才得以升迁,皇帝本来就不大喜欢苏家,照理说她求圣上不施恩典,这件事情也就行不成了,然而皇帝最终给的却是更大的颜面,一般东宫的卫士,哪来的资格随意面见皇帝?
“一个没什么良心的娘子,亏内侍监还有闲心来惦念。”
圣上似乎不大愿意提起那个夜晚,自从他坐到这个位子上之后,四海俱为臣妾,天子手握日月,在不涉及到前朝的情况下皇帝可以随心所欲,然而竟在一个女子处铩羽而归。
没有人喜欢被拒绝,圣上还没来得及正式明言,就已经被那姑娘察觉婉拒。元韶自觉闭上了嘴,见圣上站起身到了打.靶之处,将弓箭重新递到圣上的手边,皇帝接过之后挽弓搭箭,眼睛望向远处的草靶,却在同内侍监闲谈。
“朕哪日派你去宫外的茶楼说书,倒是一把好手。”圣上射出一箭,正中红心,“到了要紧处便要人听‘下回分解’。”
元韶方知是自己会错了意,将一枝新箭递给了皇帝,“奴婢是奇怪苏娘子这些话本是可以说给殿下听的,殿下是爱屋及乌,才肯提拔苏家的人,那既然苏娘子已经同殿下见过,怎么不去向太子明言,而是来求您呢?”
这一箭略微偏离了靶心,然而圣上放下弓箭的时候并没有不悦,静默了片刻才重新取了箭搭在弦上,“她自有她的难处,明日就叫阿瑶进宫罢,朕许久未曾见她,也不知道她近来收敛些了没有。”
元韶应了一声是,温家那位嫡出的娘子容貌肖似顺圣皇后,然而不爱红妆爱武装,与圣上嫡亲的妹妹陵阳长公主一样,看不上时下流行的百褶裙,偏爱穿着男装骑马出行,不用女子遮面的美人扇,喜欢摇着紫竹柄的折扇在长安城行走。
从前和宗室贵戚们一道读书的时候,孝皇帝因为亲身母亲顺圣皇后的缘故,对这位侄孙女也十分疼爱,甚至在册立英宗长子为皇太孙后想着再和英国公府定下孙辈的亲事。
要不是因为温钧琰当时被查出和当时被幽禁在黄州的圣上有书信来往,触了大圣皇后的忌讳,这件亲事或许也就成了。
像是瑶娘这种性格的女子或许不太符合当下男子的审美,却十分讨姑娘们的喜欢,英国公府不愿意,皇帝也不打算真要这个表侄女去做三郎的妻子,学那些她不喜欢的中馈内务也是无用,到了千秋殿以后也无非就是陪着那位“养病”的苏娘子说话,哄哄她高兴罢了。
……
太子与几位属官说过话后仍有些烦闷,两个刚纳不久的孺人想要过来替太子揉肩奉茶,也被太子身边的内侍木易请了回去。
“殿下,长史不是说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吗,您忧心什么?”木易的年纪也只比太子大几岁,他悄声对太子言道:“其实圣上已经这个年纪了,又对您十分亲厚,就算是纳了几个女子用来消遣,也不至于威胁到您的地位。”
“阿耶这个年纪怎么了?”太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文皇帝和孝皇帝年近半百的时候,孤的曾祖母和祖母不是也生了公主?”
太子本来以为阿耶清心寡欲惯了,圣上又不是英宗的小辈,按例不用守孝,从黄州返回长安没有纳侧室妃妾,御极之后也没有宠幸嫔妃,他便把心安在了肚子里,以为阿耶是淡了这方面的心思,谁知道圣上却会错了意,非但没有想起该向苏家行纳采礼的事情,甚至还因为阿笙突然眩晕而怀疑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体弱多病,暗示过他这次选秀挑几个合自己心意的。
长史和中郎将都是三十余岁的人了,看待这些事情更现实些,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子都想休妻另娶,何况天家?一个美人罢了,将来还会有的,依照太子现在的处境,自然是有个世族出身的太子妃帮衬更好些。
然而太子却正是慕少艾的年纪,更情愿立自己喜欢的姑娘做太子妃,阿耶曾告诉过他要他娶苏家的姑娘做正妃,如今又忽生意外,他愁眉紧锁,也只能去与月莹分说一二,“去良娣那里吧,孤也许久没见过地藏奴了。”
大唐皇室为皇子和公主起乳名都十分喜欢以飞禽走兽命名,大圣皇后笃信佛.教,圣上又曾为佛光王,因此东宫长子降生以后,苏月莹便提议叫这个孩子地藏奴,地藏王菩萨这位出身于新罗王族的僧人曾几度救出自己在地狱受苦受难的母亲,以“大孝”闻名于世,而菩萨的通灵神兽“谛听”善听人心,代表着忠诚不二之心,太子也觉得这个乳名起得极妙,便也依着她了。
苏月莹有孕之后圣上又赐给了太子两名孺人,这是圣上对太子的疼爱,怕东宫没有人服侍,但新人那曼妙的身姿与娇嫩的肌肤还是让怀娠浮肿的她生出深深的忌惮,太子每日在前朝忙碌,纳了她以后过来的次数本就不多,如今又多了两位御赐的美人。
她不喜欢地藏奴让她的身材走了样,但听到东宫驾临的消息又庆幸多亏自己肯生育子嗣,太子才能时常过来。
苏月莹见太子并不怎么高兴,以为是前朝的事情出了什么岔子,地藏奴正在安睡,她抱着给太子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让乳母抱到侧殿,叫人奉茶焚香,才让宫娥内侍都退了下去。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可是今日议事陛下驳了您的奏请?”她不敢和太子离得太近,殿下好起来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脾气坏起来的时候却又比传闻中大秦的暴君还要厉害。
太子摇摇头,“阿耶准了我的奏请,这才叫人生气。”
妻妾有别,东宫基本不会与她说起前朝的事情,苏月莹又是调理的时候,太子的很多事情她都是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为什么圣上允准了殿下的提议,可是殿下还是不高兴。
她柔顺地贴在太子怀中,“可惜妾一个闺阁妇人什么都不懂,不如妾陪您饮些酒,当能疏解殿下心中块垒。”
太子白日里是很少饮酒的,但今日确实有些不大高兴,便叫人送了一瓶酒进来。
“阿耶这人刚御极的时候还好,现在倒是不讲理了许多,阿笙是他做主要我娶的,现下却又嫌苏氏出身寒微,要我再娶英国公的女儿。”
苏月莹虽然嫉妒自己的嫡妹能有这份好福气,得到圣上的赏识,但她更不希望这个正妃的位置落在旁人家的头上,“殿下是说圣上要将英国公的女儿指给您?”
“倒也没有定准,只是宫里面有人说起阿耶想将英国公的嫡出姑娘接到千秋殿住一段时日,这和明说有什么区别?”
他和温舟瑶从小便不对付,何况她又差点做了自己的长嫂,“阿耶与先帝的想法当真是如出一辙,先帝要她做阿兄的太子妃,如今我阿兄死了,阿耶又想着把她许给我?”
苏月莹知道这种出身自己羡慕不来,温氏是功勋贵戚,又出过顺圣皇后这样的人物,哪怕是殿下不愿意,她照样能做太子妃。
听说这姑娘不大好相处,当年连殿下都是被她欺负过的,自己和地藏奴要是在她的手下过日子,可比叫她和苏笙两姐妹共侍一夫艰辛多了。
“不是说顺圣皇后当年也是住过千秋殿的么,或许是圣上要将温家的姑娘纳入后宫,殿下也不必太忧心。”苏月莹强颜欢笑道:“圣上不是已经准了您将太子妃的兄弟提拔起来么,要是再给您换一位正妻,那像什么话呢?”
这是给她自己亲兄弟谋利的事情,苏月莹对称呼是谁的手足兄弟没那么在意,但太子想想却更觉烦躁:“她与我是同辈,岂能嫁给阿耶,再说若是温氏的姑娘要做皇后,还不如叫她到东宫来!”
万一温舟瑶有孕,英国公府肯定会想着法子请圣上改立太子,他的处境会更艰难,还不如娶了她能得到温家在军中的助力。
月莹生下孩子之后丰满了不少,但身上也添了些母性的温柔,不知道这些苏氏的女子身上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他只是这般看着,就已经有些意动。
“孤似乎许久不曾留宿在你这处了,”太子望着苏月莹欲说还休的神情,想着她该是正在调理,有些拿不定晚上要不要留下来。
太子自斟自饮了几杯,苏月莹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等她再问些什么,木易便在门外恭声禀报,把她刚伸到太子腰间的手惊得缩了回来。
“殿下,圣人那边有着红的内侍过来宣旨,人已经到了东宫之外,还请您快些到正殿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