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本能推动着她去办理接下来一连串琐碎的手续。死亡确认、销户、联系殡仪馆、准备火化等等。一个曾经在这世界上艰难地活了几十年的人,因为几行文书就轻易地从这个世界上被抠去了。
火化当天下午,山上晴转暴雨,下得猝不及防。
奶奶的尸体被推进焚烧炉,游枝推开等候室的门,走到了廊下。山上的气温偏低,山风夹着雨丝吹得她一激灵。她记得山路往下走不远处有一片小湖,奶奶身体还硬朗的时候为了省一些水费,天蒙蒙亮就背着一筐脏衣服千里迢迢来湖边洗。
她那时候还很小,觉着去山里有趣,没睡迷糊就像个小挂瓶似的挂在奶奶身上,非要跟着她来湖边。太阳一点一点撒满波光粼粼的湖面,撒在奶奶还未斑白的发丝上,满山飘着桂花的味道和皂角的香气。
洗衣棍砰砰落下的声音,连同心脏的停止,再也听不见了。几公里外一起老去的静水深流,湖面被雨水打得斑驳。焚烧炉开始运转,皮肉撕扯烧灼,火星溅不起一点生气。游枝站得关节发酸,她慢吞吞蹲下身,结果眼眶却跟着关节一起发酸,她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眼前是平生未见的猖狂雾气,把世界遮盖成只余下几个钢琴音键,除此之外一片寂寥的空白。
火焰越来越野蛮,泼天的雨水也浇不灭。焚烧炉内的炽热像是过去某一天平凡岁月的夏日阳光,她挽着奶奶的手,一起去家楼下的摊子喝一碗豆花。奶奶手臂内侧的肉因为上了年纪,好软好绵。她就胡闹地抓着把玩。奶奶笑呵呵地眯起眼睛,给她舀一勺自己碗里的豆花,说囡囡要专心吃饭,不然又瘦了。
可是奶奶,你走了。这全天下,以后还会有人像你一样每时每刻担心我瘦吗?即便我胖成小猪,在你眼里似乎都瘦成了皮包骨。但明明最瘦的是你啊,软肉下面能摸到根根分明的骨头。
你走了,这世界上唯一会偏袒我的那个人也走了。
我再也做不成小孩了。
焚烧炉内的搅动随着雨势渐息,苍老的皮肉最终销成面目全非的烟灰。这过程明明惊心动魄,但游枝逃得太远了,什么声响都听不见。她的耳边只有漫山遍野的风声和雨水。
火化完毕,工作人员叫游枝名字无果,只好出来寻人。便看到游枝缩在对廊的角落里,头埋在两腿间,都快低垂到地上。雨已越来越小,地面的水洼不再有波澜,唯独游枝埋首的那一小片水泥地,却泛滥着瀑布般的雨滴。
她终究没有将难过示予任何人,混合着雨水流了个干净。
她甚至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任何大的声响。对于奶奶的离开,这么些年她一直提心吊胆,一直在跟时间赛跑。想在奶奶完全老去之前自己能成长到独当一面的地步。尽管她知道自己是阿基米德,永远追不上时间这只乌龟。
因而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所做的告别不是一声巨响。
只是一阵呜咽。
作者有话要说:别骂我!!下章有甜的真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