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此刻指挥战局的人是秦飞舟,一个没有任何行军打仗经验的菜鸟,否则不知道该气成什么样。
秦飞舟这边却渐入佳境,他明白了游孤夺这第一道防线的原理。这就跟护城河一样,只不过护城河是以水为界,而火焰则是以火为墙。
就比如草原火灾,最好的办法是割草,割出一条隔离带防止火势扩散。现下却是反其道而行,利用植被将火聚拢在军营前方。敌军想要攻入,就必须先跨越火海。只不过此法只能起到损耗和拖延的作用,等火势减弱,他们还是得正面交战。
到那时,便是他谢幕的时候了。
*
游孤夺觉出有些不对,这么久了他一直在前进,却始终没有碰上图鲁国的军队。耳边倒是充斥着士兵的喊声,可这喊声和真正的厮杀全然不同,太过疲软缺乏血性。他征战沙场数十年,厮杀起来究竟是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
“郑庆,派人去探察一下图鲁国军队离我们还有多远!”游孤夺停下脚步。
郑庆不敢告诉游孤夺真相,只得假模假样喊了个侦察兵,叮嘱了几句让他去探察。实际上那名侦察兵只是跑向了队伍后方,并没有离开太远。
不多时,那名侦查兵又跑回来,给了个大致的数字。
“方位呢?”游孤夺问。
侦察兵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郑庆。郑庆连忙用口型示意:“东!”
“东边。”侦察兵照着郑庆的意思回答。
游孤夺微微颔首,下一瞬却突然揪住郑庆的衣襟,脸色极其可怖:“还敢欺瞒我?东边是敌军最初驻扎的方位,我们走了这么久,若朝着敌军进发早该遇上,迟迟未遇只能说明是我们在避着他们行军。郑庆,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郑庆见瞒不过去,只好坦言:“我们在撤退。”
撤退二字对游孤夺来说并不意外,他只是不明白:“我早跟你说过,必须有人留在军营殿后,才能为大部队撤退争取时间。如今留下一座空营,敌军只需派出精锐骑兵稍作拦截,我们就会被追上围杀!这般浅显的道理还需要我讲明给你听?现在立刻跟我回去,军师,你带着飞舟往既定方向撤离!”
郑庆咬牙:“现在回去怕是已经晚了,将军还是跟着我们撤离吧。”
晚了?
游孤夺嘴里咂摸着这两个字,不知怎么,一股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向他袭来。他想起秦飞舟向他索取的那个吻,想起少年临别前那句听似孟浪的“我爱你”,心头的不安越发扩大,他几乎是嘶吼着:“马上带我回去!”
“将军!”郑庆跪下,膝盖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响亮,“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请将军以大局为重!”将士们齐齐跪地。
“滚!”游孤夺踹了郑庆一脚,“大局?何为大局?我已经为了大局愧对于他,难道你们还要我为了大局弃他于不顾?温老,温军医可在?”
游孤夺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高声呼喊。秦飞舟是温老的弟子,他老人家一定不舍得秦飞舟出事!温老一定会带他回去,一定会的……
温老在一众将士们中尤为显眼。他没有跪地,所有人请求游孤夺大局为重的时候,唯独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游孤夺看不见,他只能凭着感觉向温老伸出手,却听见温老颤颤巍巍带着哽咽的嗓音说道:“将军,你穿着飞舟的衣服。”
那一瞬间,游孤夺什么都明白了。他想把盔甲解开,颤抖的手指却不听使唤,怎么也解不开连接带。游孤夺忍无可忍,一把将盔甲扯落,一只手按压在内里的布料上。
果然是秦飞舟最常穿的那件长袍。
他为什么这么迟钝,为什么秦飞舟为他穿衣的时候没有发现不对?那时候他在想什么?是想秦飞舟究竟有没有背叛他,还是在想那个吻的滋味?
都有。
他不曾把真正的信任交付给秦飞舟,可秦飞舟,他的秦飞舟,却把自己全部的爱意乃至生命都给了他。游孤夺双目赤红,他想起少年问过一句他是不是在怀疑他,而那时自己是如何回答?
他用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分析,将少年的满腔爱意撕扯得鲜血淋漓!
“他恨我,我知道。”
游孤夺眼角淌下一滴眼泪,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记得最初少年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神,像一只狼崽一样充满野性。他以为驯化了他,却不曾想反被他当做猎物俘获。少年陪着他,照顾他,等他全然投入其中,再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抽身而退。
秦飞舟,我知道错了,求求你等等我好不好?别,别离开我!
游孤夺颓然跪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于恍惚间捕捉到朦胧光影,这一口淤血竟是冲散了体内火毒,让他的眼睛重见光明。他趴在地上,十指陷入土里,直到此刻他还想爬回去。久违的光亮逐渐被眼皮遮挡,仿佛沉寂下去的黄昏,等待着崭新的黎明。
双眼复明又有何用,他的光明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