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柳眉一蹙,不过到?底没多?说什么,同?谢乾一起?出去了。
有奴子送了茶水过来,拧了绸帕要给谢霁擦拭额上的冷汗。谢霁眉头一皱,轻轻扭头躲开,明显的抵触。
那奴子的年纪还很小,本?就惮惧谢霁捉摸不透的性子,见状越发局促尴尬起?来,拿着湿帕子傻站着,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谢宝真猜测九哥还是?不习惯别人的触碰,便朝那奴子伸出一只白嫩纤细的手来,道:“帕子给我罢,你先?下去。”
奴子求之不得,忙将湿帕子双手奉上,复又躬身退下。
屋内又恢复了往日的空荡安静。
谢宝真将帕子叠了叠,跪坐在脚榻的软垫上,倾着身子,生疏而又轻柔地在谢霁脸上左擦擦、右擦擦,若是?擦到?了眉眼处,谢霁便会乖巧地闭上眼睛,浓密好?看的睫毛一颤一颤,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如?此安静听话的模样?,与方才?对?待奴子的冰冷截然?不同?。
“那夜春祭,淳风哥哥和七公主都没受伤,可惜还是?踏伤了不少百姓。还有你,太医说若是?刀口再深半寸,这条臂膀便会留下后遗症,可把我吓得不行。”
谢宝真喋喋说着,见谢霁只是?睁着眼看她,便好?奇道,“说起?来,为何九哥从不让下人们靠近?”
谢霁张了张嘴,嗓音又喑哑了不少,带着些?许气?音艰涩道:“不、信任。”
谢宝真点点头。回想起?谢霁那满身旧伤,猜测他受过欺辱吃过苦,故而对?不熟悉的人保持了绝对?的警惕和戒备。
“那我呢?”谢宝真一手托腮,帕子轻轻按去他额上的冷汗,望着榻上平添几分脆弱美的少年,认真问,“我是?可以信任的吗?”
谢霁眸色漆黑深沉,轻轻点头:“嗯。”
谢宝真抿唇一笑,弯着眼,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她笑着说:“你真的能发声啦,挺好?的!方才?太医在的时候见你不出声,我还以为又出什么意?外了呢。”
谢霁又‘嗯’了声,依旧低哑。他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说话’,只有面对?谢宝真的单纯时,才?能完全卸下心防,而这些?小心思,全然?是?谢宝真所不知?道的。
应该是?午后了,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的投射在薄纱屏风上,呈现出极为浅淡的一屏金色。谢宝真的身形就映着屋内唯一的这屏暖色,仔仔细细用湿润的绸帕轻轻拭过谢霁的鼻尖和嘴角,又拿起?他垂在被褥上的手掌道:“把手也给你擦擦。”
谢霁的手很是?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掌心和指腹带着些?许薄茧,不过一点也不影响它的美观。谢宝真像是?对?待珍宝般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着,发现什么新鲜玩意?儿般道:“你的手也极为好?看,真的。”
谢霁嘴角一勾,自嘲地想:一双沾满了肮脏鲜血的手,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谢宝真思维跳脱,想起?一事,便直言问道:“九哥,阿爹的义妹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晓?”
那夜她遭到?挟持的时候,好?像听那歹人提及‘谢什么娘’的一个人名,说是?阿爹的义妹,可她昨儿醒来问及阿爹的时候,全家人都对?此讳莫如?深……那仿佛是?一个禁忌的名字。
谢霁垂了眼,眼下一圈阴影,许久方道:“我娘。”
脸上擦拭的小手一顿,谢宝真颇为讶异:“啊?!”
两人沉默一会儿,谢宝真古怪道:“你娘也姓谢?可是?阿爹说你是?他义弟的儿子,而非义妹。当年我听得清清楚楚,这是?怎么回事!你师……”
她本?来想说‘你师父’,但又想起?那人毒哑了九哥的嗓子,着实?配不上‘师父’二字,便又斟酌着改口道:“……那个坏人是?否弄错了?”
谢霁摇了摇头。
四五岁前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他回想不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与谢府到?底是?何关系……唯一记得的,就是?要复仇。
见他不想多?说,怕触及他的伤心事,谢宝真忙摆手笑道:“罢了,不管你是?谁的儿子,都是?我的九哥。”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全天下最好?的九哥。”
小郡主不吝于给了他最高的赞许,令谢霁心弦一动,莫大的满足。
正恍神间,听闻谢宝真嘀咕道:“九哥,你心里是?否藏了事没有告诉我?”
谢霁下意?识心一紧,道:“没有。”
“不曾骗我?”
“……不曾。”
谢霁盯着榻边的帷幔,半晌才?沙哑道:“怎么?”
谢宝真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就是?觉得有些?看不透,好?像你每次笑都不是?真正的开心。”
见谢霁不语,她又安抚道,“或许是?我想多?啦!不过你若是?有心事一定要和我说,我定会为你分忧,不要憋在心里,也不要瞒我。若是?连你也骗我,我会很伤心的。”
谢霁转过头看她,很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总是?看着我作甚?”谢宝真在他长时间的注视下莫名有些?坐立难安,唯恐被他黑色的眼波吸进去,便放下帕子四处张望一番,起?身道,“嗯……我去给你倒杯茶。”
茶是?方才?下人送过来的,还有些?烫,而谢宝真显然?不曾服侍过旁人,直接就将热茶递到?了谢霁的嘴边。
谢霁就着她的手喝水,猝不及防被烫得眉头一皱,不过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唯恐开口点破就会惊扰这个甜美的梦。
他沉默着,小口小口地将那杯烫嘴却暖心的茶饮尽,用不太好?听的嗓音说了句:“谢谢。”
“客气?什么。”谢宝真大言不惭地说,“想不到?罢?我可会照顾人啦!”
阳光刺破黑暗,种子在心底萌芽复苏,二人的关系也如?同?这三月回春的天气?,温暖宜人,恰到?好?处。
用过晚膳后,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拜访了翠微园中。
经过一天的休息,谢霁已能勉强下榻,见梅夫人拎着食盒进门,他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下意?识起?身行礼,却被对?方轻声制止。
“不必了。你我之间,本?就不论长幼,只谈尊卑。”梅夫人示意?他坐下,而后将手中的食盒打?开,端出里头热腾腾的红枣参鸡汤道,“我不会做饭,这汤是?专门让膳房熬的,喝了对?伤口好?。”
即便是?嘘寒问暖,梅夫人也不见一丝笑意?,只淡然?道:“我此次来,是?感谢你不计前嫌救了宝儿。”
说罢,她竟是?缓缓屈膝,对?着谢霁一礼。
烛火摇曳,谢霁猛地起?身,让开身子,没有受她这一礼。不管如?何怨恨嫌隙,梅夫人终究是?长辈,不该向他这个晚辈行礼。
梅夫人自顾自行了礼,继而抬眼,看向谢霁的眼睛有些?复杂,缓缓道:“我来此还有一个目的,我知?道你其实?有很多?话想质问谢家,夫君多?次想向你坦言,但又怕触及你的伤心事而迟迟未曾开口。今日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一一为你解答心中疑惑:包括你母亲和谢家的关系,她为何那般恨谢家……以及,我为何那般厌她。”
谢霁垂下眼看着鸡汤上浮起?的细油,袖中的五指蜷起?。
梅夫人道:“你伤重,不宜久站,坐罢。”
谢霁依言坐下。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别人又是?如?何向你评论谢家,但我敢以毕生清誉保证,今夜所言句句属实?。”
梅夫人整理好?神色,深吸一口气?,方平静道,“你别看如?今的谢家枝繁叶茂,可在四十年前,它还只是?个因罪株连的没落士族,在权贵遍地的洛阳城中渺小得不值一提。太宗乾元十一年,当时的谢家家主——也就是?宝儿的祖父,为了振兴门楣,亦是?为了在残忍的时局中夹缝求生,不得不从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远亲中寻了一位貌美绝伦的女?孩儿收养为义女?,数年悉心教养,授以技艺,期盼有一日能送她入宫承宠,为谢家带来满门荣耀……那女?孩儿便是?你的母亲,谢曼娘。”
谢霁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可一听到?她的名字,仍是?从心底战栗,情不自禁绷紧了嘴角。
“你的母亲,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心狠的女?人,容貌更是?倾国倾城世间少有。原本?一切都该很顺利,可渐渐的,一切都变得荒诞而不可收拾……”回想起?那段疯狂的岁月,梅夫人皱起?了眉,语调也冷了下来,“她不该在身处妃位之后还妄想占有两样?东西,一是?她的义兄、我的丈夫,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作者有话要说:谢宝真:我可会照顾人啦!
谢霁:不及我会照顾人。
谢宝真(失落):是吗?
谢霁(宠溺):嗯。所以,我愿意照顾宝儿一辈子。
ps:昨天“七月”小可爱的评论不知道为啥被系统删除了,好心疼!明明那条评论那么可爱!!特意在此说明一下,都是阿江的错!七月宝宝莫要生气么么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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