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傻姑娘冻的鼻尖红红的,还裹着被子瞎闹,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他这才发现自己捏着人家姑娘的手好一会儿了,突然涨红了脸,尴尬的松开手。
不想,反手就又被拽住了。
这双手白皙细腻,从来都是养尊处优,没干过活的,如今被冻的指尖透红,雪映红梅般又可怜又可爱。
温凉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这双手按在他膝盖上的那一刻,伴着干燥又温暖的热度,酥酥麻麻,竟然好似挡住了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气。
那种阴冷潮湿,好似骨头被敲碎的疼,冰水浸泡的冷,血肉骨髓慢慢爬满苔藓的煎熬,都尽数被驱散。
他的姑娘固执地拉着他,不让他再走,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眼里装着满到要溢出来的关心,
“别温书啦,我们休息好不好。”
寒风透过窗缝袭来,她被冻得一个激灵。
只穿着中衣,大半个身体露在被子外,能不冷吗。
“我去吹灯。”
屋里回归黑暗,温凉也闭上了眼。
往日最怕的寒冬,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五更天,打更人的锣鼓声被寒风吹得破碎。
城北温柔乡里,还灯火通明。
桂枝香是城北最负盛名的风月所,蛾儿雪柳,彩衣红袖,楼里的姑娘们个顶个风流妩媚,出入的公子老爷们个比个豪奢放逸。
门口兰桂飘香,早早亮起一排排大红灯笼,姑娘们列着队,站在门口,招起帕子软语相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嘴上都摸了蜜,让人看着听着,心里就热乎。
这可真是世上最让人快活的温柔乡啊!美食美酒美景美人,简直是神仙日子。
就是这桂枝香门口的杨柳枝,沾染着胭脂香味,随风摇摆纤细的腰肢,看起来也比别家的更柔弱妖娆些。
前院门前灯火辉煌,后院锁着门,通着条黑压压藏污纳垢的暗巷,那里野猫群集,总在夜里嚎哭,偶尔还发出凄厉的惨叫。
铁手张是桂枝香的老熟人了,不过他从来不走正门,而是在深夜穿过暗巷,从后门悄悄溜入。
今夜无星无月,隔岸灯火,穿不透眼前黑暗。
门窗都被订死,漏不进半丝光亮。
王二妮已经被困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天了,她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与忐忑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只有伤口的疼痛,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她不怕痛,甚至不怕死,可她,她不知道还能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强撑多久。
妥协吗?认命吗?
本就是个跑江湖卖艺的,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就是去卖……也,好像没那么难以接受。
可她不愿意啊!
她想回到城东大院,和师兄妹们练功做活,就是挨师傅的鞭子也是心甘的。虽然五更天就起来练功,虽然总是吃不饱饭穿不暖,虽然,满通铺都是几个猴崽子的臭鞋味……可那是她这辈子过的最好的日子了。
正想着,门口锁咔嚓一声被从外打开了,一束光,照了进来。
她手脚被绑,倒在地上,只能看见那人厚实的靴子。
这靴子不是什么好料子,厚棉布做表,内里是麻布,底子却厚实耐磨,拿针线密密匝匝缝了三遍。
因为跑江湖费鞋,特意加厚的。这双鞋,她太眼熟了,这是她一针一线纳出来,给大院里买力气讨生活的男人们用的。
“二妮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看看这满身的伤,师傅看着,真心疼啊!”
这声音她最熟悉,粗嗓门,洪钟一样,带着江湖人的豪爽,似乎凡事不挂心。
他想必是又喝了酒,声音都醉醺醺。
以前赚了钱,他就爱卖酒,半斤黄酒一个卤猪头,全院就高高兴兴仿佛过年。
王二妮还记得,他醉醺醺地拍着一溜吸溜口水的黄毛小丫头,说等她们养大了,就给找个好人家,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桂枝香,这就是他说的好人家吗?
那时候天气晴好,满屋子飘着酒香,满院子的人,老老小小都醉着。
时至今日,她才清醒了。
“没有什么楠城的戏班要学徒,你是个骗子,”她突然想起这些年来,一批批被许了好前程,挑选去楠城戏班的师兄妹们。
他们都是十三四岁,豆蔻年华,无论相貌还是身段都是院子里最出挑的,走时都挂着笑,满心期望地,奔投向空口许下的大好前程去了。
他们没一人回来。
也从没一人往回寄过家信报平安。
她们大概都和她一样,被带上马车才意识到不对,却也再无力回天。
“去什么戏班子,吃苦受累有什么好的。”铁手张大喇喇笑了起来,江湖人豪爽,凡事不挂心:“师傅是为你好啊,在这里,你吃的是大鱼大肉,穿的是绫罗绸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也别倔了,开春我就让三妮四妮过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