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伯卿在对面坐下,太子欲给他斟酒,酒壶将倾,他却止住了动作,只笑道:“忘了,你不能喝酒,身体好些了么?”
欧伯卿点头,说道:“承蒙殿下关心,伯卿身体已如常人,喝两杯也无妨。”
听他这么说,太子便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说道:“那就好,安天师果然好本事,连你都能治好,这下阿云也能放心了。”
欧伯卿笑道:“天师神通广大,就连长生不老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办到,区区小疾又何足道哉,阿云刚才还说改日要登门亲谢天师大人。”
太子闻言嗤笑道:“连你也信这个?”
欧伯卿反问道:“难道殿下不信?”
太子不答,面上笑意顿敛,他举杯一饮,说道:“我自三岁开始启蒙,无论古今典籍还是文豪名士,都道长生乃是虚假传说,而生老病死才是天道,无人可以逆转,你自小承太傅亲授,你告诉我,有谁见过长生不死的人?”
欧伯卿笑道:“殿下的心结原来在这里。”
太子不解其意。
欧伯卿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又自顾斟满。他放下酒壶,道:“我本以为殿下身居庙堂多年,足已看透诸般波谲云诡,不曾想……”
欧伯卿轻笑着连连摇头,叹息不止,太子愈发看不明白了,又见他行止无礼,神情还带了三分嘲弄,他天生尊贵,自小便习惯了众星捧月,即便他是自己的妹婿,却也是臣子,哪里受得了他这副奚落神情,当下便要发作。
欧伯卿却不慌不忙,镇定自若,他唇角含笑,又道:“殿下一举一动都万众瞩目,可要沉得住气。”
太子闻言一窒,他环顾四周,虽然只有几个宫人太监,但保不齐有个长舌嘴碎的,这些日子他不断上书触怒龙颜,眼下正不受兴文帝待见,的确不宜再生事端,他心里有气,全出在宫人身上,只听他大骂道:“都给我滚出去。”
宫人太监们朝他行过礼,默默退出大殿。
欧伯卿又道:“殿下何须动怒,这长生不老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要紧,只要皇上相信,自然有人倾尽全力助他。”
太子闻言愤懑不已,他右手握拳,说道:“就是这帮小人为了讨好他,任由着他胡作非为,他听信谗言,连我都猜忌,硬要我去章州,还不就是为了支开我,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大兴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他越想越气,大喝道:“我这就去宰了那姓安的,看他还怎么妖言惑众。”
欧伯卿为他斟满酒,将酒杯放置他面前,再次提醒道:“殿下酒醉,莫要乱言,当心隔墙有耳。”
太子端起酒盏猛灌一口,琼浆玉液滑过喉间,只留一片辛辣,又听欧伯卿道:“是人都有欲望,欲望滋生的时候,就如那烧不尽的野火,杀一个安道源容易,要除尽皇上的欲念却难,殿下又何必忧心,此去章州也未必不是转机。”
太子正因此颓然失意,他满面忧愁,显然不信,说道:“你不必哄我,我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被召回,哪有什么转机。”
“温桓。”欧伯卿吐出这个名字,太子一愣,心想温桓去章州已有一段日子,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有什么作为。
“你说明白些。”
“殿下难道不觉得奇怪么?皇上欲修长生,声势浩大,温丞相即便远在章州,也该竭力劝阻才是,可这么久了,却不闻不问。”他点到即止,剩下的就由太子自己去悟。
太子先前联合几个犯颜敢谏的大臣不断上书,却被兴文帝痛斥,说他结党营私、图谋不轨,那几个大臣或关或贬,其中就有温桓的门生,按理说,总该有人去几封书信,将朝中大事悉数告知才是,但却从未听说温桓有什么书信是关于此事的,总不至于一无所知。
除非有人不愿意让他知道,刻意拦下了这些消息。
是了,那些佞臣妄图讨好兴文帝,自然不愿有人横插一杠,太子年少气盛,羽翼未丰,不足为惧。可温桓却是治世能臣,早些年他舌战群臣,满朝文武都不是他的对手,眼下恐怕也只有他能劝得动皇帝了,只要他把消息带去,再想法子把温桓弄回京城,一切就都有指望了。
太子大喜,他举起酒杯,笑道:“想不到伯卿竟有如此见地,若你能出将入相,必是下一个温桓。”
欧伯卿含笑回敬他,并不答话,太子喝完酒,却似不经意地说道:“也是奇了,你从不参政,今日竟然是你坐在这里同我说这些。”
欧伯卿心中暗道:这多疑的毛病还真是随了皇帝。
“伯卿此生惟愿陪阿云白头偕老,自然不希望朝廷太过劳民伤财,毕竟,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伯卿是惜福之人。”
太子见他言辞间胸无大志,只有风花雪月,不疑有他,他朗声大笑,道:“说的好,我那妹子就是眼光好,难怪当初哭着闹着非你不可,往后你可要好好待她。”
“明日殿下即将启程,伯卿在此先祝殿下一路顺风。”
话说到此处,也该散了,两人又多喝了几盏,太子便借故离去了。
欧伯卿独自坐在案前未动,灯火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他薄唇微启,叫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