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清光思索着该如何找个合适的话题开头时,已经在手入室里转了一圈的真夜感叹地评价了一句:“嗯,果然这装修真省事……和隔壁完全一样嘛。”
听到这话,清光垂下了眼:“……嗯,对呢,主人已经先去过小狐丸那边了吧。”少年清越的嗓音中,掺杂着叫人难以辨别的情绪。
正沉浸在学会了一种实用技能的喜悦中,真夜毫无所觉地点头笑道:“是啊,而且小狐丸还告诉我怎样做手入了!清光等会也让我来试试看?”
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清光几乎是只听了前两个字便控制不住地走了神,直到审神者的话说完,他才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直视着她的双眼:“主人,我有话想对你说。”——是的,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了,总是被身为主人的她找上来主动道歉……这到底,算什么啊?
“诶……清光?”果然,审神者似乎也很惊讶,不过她很快便柔和下眉眼,笑着摆了摆手,“不用这么紧张也没事啊。如果清光想说的话就是有关刚刚的事,我想我应该懂清光现在……”
“不!主人根本就不明白!”清光忽然闭上眼大声地打断了她,被她似乎随口一说的话语触动了连他自己都不理解的激动情绪,“……为什么主人能够轻易地说出理解我这种话呢?难道说是旁观者清吗?所以会在根本没有经历过我那些过往的情况下、轻易地就说出这些温柔的安慰?”
好了。够了。不要再说了。已经够了。他的内心深处,似乎有另外一个自己正拼命地制止他将这些足以狠狠刺痛少女的话语说出口。
可是……
为什么分明都害怕得不敢去看她的表情了,他却还是没办法将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语重新收回那个存放着各种过往的记忆匣子中呢?
“主人能明白那种只能袖手旁观的无力感吗?明明作为刀剑之身,无论是还徒有刀身的当初、还是已拥有了人身的现在,都没有办法为主人做到除了斩杀以外的事……这次也是……”他的声音到这里开始颤抖起来,出现了明显的哽咽停顿,“我……我也很想保护主人啊,包括曾经的那个人……但如果面对的敌人根本就是无法触及也没办法斩杀的病痛,我又能做到什么啊……”
岂止是无能为力。
今天若不是最后小狐丸的突然出现为审神者挡住了敌人的攻击,他险些就成了害她的罪魁祸首。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明明是想保护她的。明明不想以那段伤人的话作为开头的。
真是的,他之前到底都说了什么啊……他该厌恶的是无能为力的自己,却为什么要以伤害主人为代价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啊,没错,我是不像清光这样经历过很多事。”
审神者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冷了一个调,这让清光只能低下头去,有那么几瞬他甚至没有抬起头去看她的勇气。
这之后,清光听到了审神者逐渐靠近他的脚步声。
——而后,在少女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思绪停止的声音。
在似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脑都空白得没有任何感觉,直到像是长达几个世纪的几秒钟过去,他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深深陷入了掌心,僵硬且用力过度的手指几乎连自如放松都无法做到:……大概,他已经不会再被她所爱了吧。
啊也是呢,谁会去爱一把连主人也要刺伤的刀呢?
这样自暴自弃的、自我厌恶的想法,很快便随着一股将刀剑本体包裹在内、奇特而温暖的灵力的出现,转变成了惊异:“主人……?”
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唤,鬓发微垂的审神者也同样低垂着眉眼,一边低下头专心地为那把有着艳红刀鞘的打刀卸去外装,一边用着付丧神从未听过的、带着些微冷淡凉薄的语气随口问道:“清光,想听一个故事吗?”
虽说这是一个问句,少女的表情和语气却摆明了她并不是在征询听众的意见。
“唔嗯……说起那句‘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总有点意外的熟悉呢。让我想想……对了,应该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啊,不过虽然说是故事,但是一点不好玩,也没什么笑点和故事性,清光不会介意吧?”一旦开始了讲述,少女的语气反而逐渐变得轻快起来。
她拿出保养盒中的宣纸、以不那么内行却十分小心细腻的手法为剑刃抹去剑油,而另一方面则完全表现得像是在谈论着别人的事一样,以淡漠的口吻开始了叙述。
“我的朋友一直都挺少的——啊不,不是那部后宫恋爱向轻小说……真要说起来的话,大概还需要一些多余的解释,所以这里我们就简单地跳过原因、直接从故事的开头说起吧: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并把她当成了挚友……你那是什么眼神?不,不是你想的那种悲剧故事啦。悲剧之所以被称作悲剧,是因为将主人公的悲传达给了观众听众啊。如果连当事人都没有感到难过的话,又怎么称得上悲剧呢。”
“啊,扯远了……咳嗯,那么现在可以开始说故事的剧情发展了呢。能意识到挚友这个概念,是以我发现自己和她变得无话不谈为契机的。无话不谈……要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愿意跟对方分享自己有关任何事物的、每一点每一滴的看法吧。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然后就把一件有关自己的事告诉了她。”
“……不,也不能算秘密吧……那个,要怎么说好呢……唔,现代的人类除了‘少年期’、‘中年期’和‘老年期’以外,一般还都会渡过一段学名‘中二期’的年月。正经历着那段时期的人类总会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拥有着超常力量,总有一天会脱离着肮脏腐朽的凡尘……清光把这简单地想作一种会随着时间自愈的病就好,不用在意。”
“总之,当时还是患病中的我,将我自认拥有的特异功能告诉了那个女孩子——‘呐,知道吗?我可以感知到他人的感情噢……哎呀别笑!是真的!比如我现在就能感觉到,你肯定把我的话当玩笑了!’在开始的笑闹过后,我解释说其实我提到自己能感知的、具体还要将‘感情’二字拆分成感觉和心情……那种相当微妙的体验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足以振奋到被我认作是自己的特别之处了。”
“然后那个女孩子这样打趣了我:‘那你以后岂不是只需要看人脸色就能活下去了?’虽然她很快补充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去当个算命师什么的,但自从这句话被她说出口开始,我就隐约意识到真正的她或许并不像我平时感受到的那样热情友善……现在想来,女孩子的心思远要比我当时能感受到的复杂得多了。”
“啊,到了这里应该结局就很明朗了吧?那个孩子只不过是想将我的一些隐私和个人想法当做笑料说给别人听而已,所以在和她成为挚友的那一段时间里,我着实为一群人提供了很好的笑点……这不奇怪哦,我在上高中之前差不多一直都担任着班级里最好欺负的角色吧。”
“但是你可能会问了,可以觉察到他人心意的话,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那孩子的不对劲?那是因为……我当初感受到的、她倾听着我说话时的喜悦和开心不是虚假,而她这种真实的喜悦情绪也同样表现在了对我的取笑上——这一点,也是摊明了一切后、她自己承认的事实。从那时起我才发现,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一种、会由无意驱使的恶意行为而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的人。”
“最让我觉得好笑的是,那个女孩子一共对我说过两次‘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第一次,是她在已经猜出真相的我面前试图隐瞒;第二次则是自认为我不能理解她的本质,也没办法看到真正的她。偏偏无论哪一次,我都应该是猜中了才对吧?”
“嗯……其实严格说起来,那孩子也确实还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吧?毕竟有些人心智发育成熟比较晚……啊对了,后来升到高中后,她有来找我道过歉哦,跟我抱怨了身边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最后还一边说着很怀念和我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一边给我发了张好人卡——噗,看来她是已经选择性遗忘了部分事实了?人类的记忆格式还真是不靠谱的玩意啊……”
“怎么样,是个很无聊的故事吧?……啊啊抱歉,叙述有点混乱,因为我记得那应该是在我初中时……哦,对,日本这边是叫国中的来着。所以真的……那个时候的我,简直是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羞耻的黑历史……嗯,现在想想的话,我自认为的特殊之处大概就和那女孩评价的一样,只是单纯的比别人更懂得察言观色而已吧?”
随着真夜将自己讲述的故事画上句点,她手中为清光进行的手入工作也步入了最后的尾声。
把最后的剑尖部位也涂上了剑油后,她重新将刀的外装安回去,然后收刀归鞘,转身将手中之物交到了清光手上:“所以,我知道刚刚清光说的都是心里话……现在的清光没有再对我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了,就这点来说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不过,主要是听到那句熟悉的话有点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因为我明明就知道清光要说什么嘛……”说到这里,真夜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了脸,“抱歉,说了一些无聊又奇怪的话……清光忘记掉也没事的!”
现在的她,又似乎恢复成清光所熟悉的那个少女了——偶尔有些脱线,容易因为一些小事而脸红,非常不擅长应对撒娇,时不时还会作出一些惊人之举,但却一直对他、对所有人都抱有最柔软的体贴态度的审神者。
——绝不是刚刚她所说的“控制不住情绪”时,用不在意到可以称得上冷漠的轻松口气、谈论着自己往事的陌生模样。
甚至,清光都不能将故事中那个遭受过校园冷暴力、心思敏感却又隐隐折射出些许孤独感的主人公与他所见的审神者对上号。
全身创口都在审神者不自知的灵力作用下愈合——少女至今依然天真地以为灵力只是单纯地作用在了刀剑的本体上——清光本人则还是一副没怎么从那段故事里反应过来的表情,脸上还不自知地带着些许被灵力修复温养后的自然红晕。
而这模样到了真夜眼里,便成了还在闹别扭的表现。
“说到底,清光其实是在害怕被我抛下吧?”她叹着气,毫不委婉且一针见血地说中了清光心中最深的恐惧,“如果我死去了、消失了,那对清光来说就是另一种层面上的被抛弃吧。但是只要是还活着的事物,就都会迎来死去的那一天——与其去恐惧我们谁也不知道具体日期的那一天,不如在那天到来之前告诉自己:不是今天。”
真夜上前踮起脚,伸手触碰了一下清光那头柔软的发丝,而后轻轻地笑了一下:“毕竟像清光这样可爱的孩子,值得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啊——嗯,然后直到那一天到来之前,就让我代替世界给你温柔吧……好吗?”
在少年咬着嘴唇、竭力想要对她露出微笑却忍不住在眼眶中蓄满了泪水的表情中,她看到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这样一幕感动人心的画面中,如果没有煞风景的系统提示音就更好了呢!
“叮——恭喜您成功获得SG·愿你被温柔以待(唯一),SG目标对象:加州清光。请注意事后在好感度面板查收。”
真夜默默地收回了放在清光头发上的手:“……”事后?什么事后?!她做了什么事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