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黎似乎确实来得很匆忙，什么也没带，就带了个人。但戴奈本身就没期望，连失望也不过是小小苦果，打开尘土一点，风一吹就走了。她又笑笑，说：“嗯，麻烦您过来啦。”
“我听她们说，你恢复得很好。”
“是挺好的，胖了一点。”戴奈有点不高兴，“但也挺好，没急速瘦就好。”
狄黎又转头看她：其实一点也看不出戴奈胖了，她还是像那时候一样，长着一张稍微有点婴儿肥的脸，一对漂亮的蓝眼睛像切了面的蓝宝石一样，有一点光亮就闪闪的。今天为了方便，把头发扎了起来，但刘海还是太长了，有点遮住她的眼。
狄黎抬起手来，又放下来：“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挺好的。”戴奈冲她一笑，又说，“医生说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只是要坚持运动……”
她刘海还是落了下来。狄黎一顿，正要伸手去给她挽上去，戴奈从口袋摸出个夹子，自己扣上去了。她俩微妙地对视，视线又落回到白桦林里。现在的白桦林还一片浓绿色，只有树干直直的，斑驳着黑色的眼睛。
狄黎本来是抽出时间来想和戴奈说契约快到期的事情，结果想了一千种说辞和借口，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们原本就定好三年之后就离婚，毕竟那时候她觉得三年后她应该已经有了实力，而戴奈的事情也应该解决了，她们的帮助关系应该到此为止。
但她也觉得戴奈应该安全渡过三年，而不是遇到更大的危险。
戴奈也不说话，就这么等着她开头。半晌狄黎才说：“这三年来，麻烦你了。”
“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戴奈又轻轻笑了，说，“如果不是您，我的那件事……肯定会很麻烦。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我也只是比较幸运的那个吧？这真是一种……悲哀。”
狄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但没想过她会是这个看法。当年戴奈准备毕业去工作，实习合同却被企业家拿捏，差点没法毕业。那个企业家希望能借机睡了她，得知戴奈全靠赞助入学后更加肆无忌惮，一直在学校方面逼她就业。戴奈都决定不要毕业资格了，就在那时——她的赞助人发来通知，让她去见狄黎。
狄家自然是那种打脸小说里也标配的豪门，企业家被警告两次后再也不敢来，戴奈毕业后嫁入豪门。这一切都看着很顺利，她从未想戴奈会这么理解。当下觉得好奇，又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戴奈歪头看她：“没什么，只是幸运的人在对生活指指点点，可能我住院过一次之后就对生活又有了很多没意思的思考吧。但真的很谢谢您，无论如何。”
她又对狄黎一笑：“所以我非常努力在扮演妻子，不给您添麻烦。但似乎还是失败了呢。”
有很多话她不能对狄黎说。就算是假装，也要看起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什么也不担心，否则对方大概会觉得烦——这是她一开始的想法。戴奈最会演这样的戏了，像她这样的脸，只要甜甜蜜蜜地笑，大家都会觉得开心。
还是不要告诉雇主好了。况且事到如今，也没必要了。
狄黎说：“那件事不是你的问题，我知道他们有枪，我……穿了防弹服，你知道吗？我很狂妄，我觉得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很惭愧，我以为你会吓坏了或者躲起来，我从没想过有人会来保护我，特别是你。”
她转过头来，认真问：“为什么？戴奈，告诉我。我值得你牺牲吗？”
这问题真好，但可能没结局。
戴奈回头看天空，又露出那样甜蜜的笑容：“因为您值得。您死了我会很难受呀，所以我把这难受留给你，不好吗？”
她的手被一下抓住。狄黎靠近她，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那对琥珀色，偏褐红色的漂亮眼睛盯着她看：“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你——”
她靠得太近，戴奈闻到她衣襟上的烟草味，一下儿鼻子痒，抽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真是来得太尴尬了，戴奈打得眼圈红红，像被骂了似的，狄黎满脸尴尬，一下又别过头去，找了张纸巾给戴奈。她沉默良久，才说：“……我唐突了，天冷了，我带你回去。”
刚刚那一瞬间绽出的热情仿佛是假象，狄黎又克制住了一切，变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叫人推了轮椅过来，一路沉默着推戴奈回去。戴奈也不说话，只看向窗外，天空很蓝，只有一点云——戴奈却想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