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走后，爷爷奶奶便没有再过来。
娘在康明宁的安慰和弟弟的吵闹中，没有再哭。瞅着半下午了，便拿出前两天买的肉和鱼，准备自家的年夜饭。
康明宁一家是第一次没有在堂屋过年，没有一起吃团圆饭。
娘带着几兄妹安静地夹毛、烧火、择菜。
待到星星升起，康明宁点燃油灯照亮饭桌。桌上已摆满了一桌菜：凉拌猪耳朵、酸菜鱼、粉蒸肉、炒年糕、拌三丝、炒青菜。虽然比不上堂屋的，但也很丰富了。
娘端着清炖鸡汤放在桌子中央，四姐把五副碗筷一一摆好。二哥抱着小宝坐在一侧给小宝喂饭，小宝闭着嘴左右摇晃，二哥便不再喂他，收拾收拾也上了桌。
一家五口端坐在桌前，上座也放了一个碗，盛了满满当当一碗饭，那是给爹的。
“吃吧！”娘接过小宝笑道，“慢慢吃！团年饭要吃得越久越好！起码得吃到子时才行。”没吃完就还没到新年。
四姐和二哥各自端起碗，只夹自己面前的菜。
隔壁堂屋今年似乎没有分桌，从耳房望过去，不知点了几盏灯，一片敞亮。两家人都聚在八仙桌上，大姐二姐三姐也都挤在桌上。二伯娘的大嗓门逗得奶奶哈哈大笑，大哥似乎也在讲着笑话，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冷风从大门呼呼吹进来，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摇晃晃的，衬托得家里气氛更加阴暗低沉，康明宁索性起身关了堂屋门，转身对着桌子喊。
“娘！”
“嗯？”
“你别担心爹，爹吉人自有天相！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肯定不会有事的！”康明宁不相信爹真的出了什么事，最起码，尸体从来没见着啊。更不喜欢家里这段时间的气氛和状态，为爹担心，为钱发愁，二哥的前途，家里的未来，都悬在房顶的刀。
一道道压得一家人喘不了气，除了四姐吃喝照旧，娘和二哥这一月来几乎未见真心实意地笑过，太过压抑沉闷。
康明宁不管不顾地下了保证“二哥，你也别说要退学了。我问过了，麦芽糖可以卖到二十文一斤，大米才七八文一斤，肯定可以赚钱的！我的麦芽已经有半寸高了，再过两天我们便可以试一试。肯定不会让你没有书读的。”
我不信了，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现代人，在男人当牲口，女人当男人使的年代好歹活了二十几年。在这落后的山卡卡，我还想不出活下去的办法了！
康明宁斩钉载铁的声音吹走了冷风，油灯不再摇晃，屋里似乎都亮了几分。
“说的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也不相信爹出事了，爹肯定还在外面哪个地方，可能是被别人抓去了。但是，”二哥放下碗望着娘垂下眼睛，声音坚定，仿佛早已下定了决心，“但是，我，我下定决心不去读书了，我真不是读书那块料！我不能让妹妹养我！”
四姐嚼着年糕跟着保证：“娘！我也可以挣钱，我可以做衣服挣钱！”
小宝在娘的怀里握着双拳“喔喔”两声喊着加油。
“娘有钱！”娘心里老怀慰藉，差点再次泪流满面，只挥挥筷子似在强调似在决定“娘有钱！不需要你们操心钱的事！明北！你是家里的希望，你千万不能放弃读书！只有读书才会有出息！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读书！小四小五也别着急，娘会把你们的嫁妆都存起来的！”
几人互相一通打气，精神振奋，下筷入神，不在扭扭捏捏。
“明北！小四小五！快吃！一会儿凉了！”娘将两鸡腿分给二哥和四姐，夹了一个鸡翅还未放进康明宁碗里。
此时，康父刚背着包裹风扑尘尘地踏上大院的坝子，奔着堂屋的光火通明而去，振奋的笑出声来，“终于赶上了！”
“爹！娘！媳妇儿！我回来了！”康父一脚踏进门槛，止住了：堂屋和往年一样热闹，各种各样好吃的层层叠叠堆满了桌子，只是怎么不见自己一家人？
饭桌上，爷爷大伯二伯都正在推杯换盏，也都没想到康父会在此时回家。
二伯娘一家因为谣言的事稍稍尴尬，没有说话。大伯和大伯娘此时想起来三弟妹一家没有在桌上，面对三弟也有点不好意思。
“幺儿回来了！”奶奶起身迎过来，“怎么现在才回来？等你好久哦！”
奶奶起身，大伯大伯娘也跟着离桌迎过来，拉着康父往桌上坐，“三弟回来了，快！来坐！”
“爹！娘！”康父却收回脚，心情如泼了一捧冷水，“永秀和明北他们呢？怎么没在一起吃团圆饭？”
康父一怒，脸色像极了爷爷生气的样子，阴沉吓人：出去不到一年而已，三房的人都不够资格做堂屋了？
“他们在屋呢！你先进来吃着！”大伯娘赶紧上前拉住康父，给明卫打眼色，“明卫，快去叫你三婶他们过来！”
“大哥大嫂，你们先吃着！”康父还记得今天是年三十，勉强压住怒气，叫住大伯娘，对爷爷奶奶道：“爹！娘！我先回去看看永秀和明北他们，一会儿再过来看你们！”
“三婶！明北！你们快过来！”大哥猛地推开门，大喘气道：“三叔回来了！”
“什么？”
爹回来了？
什么时候？
在哪儿呢？
康明宁顾不了想那么多，率先放下碗，第一个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