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又拈起一枚白子,正欲下入阵内,果真有人自月亮门里踏了进来。
她踧眉一叹,原来竟是虚无因平日里最珍重的女弟子云瑛。
她面有矜色,岿然不语地坐在棋盘后,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执白子落入了棋盘之内。
头上的无忧树,枝桠上疏影横斜地迎着风,娓娓地垂在莲笙的身后。
她闲适地呷了一口茶,再抬睫时,见云瑛已立在高山流水的假山前,她搭着双手泰然自若的行持,冉冉地蹭着步子上前给她作揖,“妹妹一直在病中昏迷了数日,幸得恩师悉心照顾才得以重见天光。我自师父那里亦才得知,原是姐姐高义,勇斗凶兽,冒着险境终得灵柰花,才救我于水火,妹妹如今来寄薇居,特谢姐姐大恩,云瑛没齿难忘。”
姐姐?莲笙暗自思索,这一派师门中的几位师兄均称我为小师妹。
怎的到了她那里我就荣升了一辈儿?
看起来她是着实计较了我如今的身份,大抵也定是讨嫌了我,经常晃在虚无因的身边吧?
想以此,她干涩一笑:“你自不必谢我,你家师尊曾为救你甘愿犯险,我亦是见你师徒二人情谊颇深,不愿见你师尊再费周折。大抵还是你师尊曾救过我,就算是那报恩者,兼其屋宇上的乌鸦也要抚一抚翎羽,必要将其关爱到骨子里。”
云瑛眉色一凝,眼眸忽而含了愠色,瞬间含睇一笑,“不过妹妹为报答姐姐的救命恩情,倒是有一句忠言,不晓得姐姐可能听得?”
比之高阶的上神亦或是上仙,均可通达观微,察觉万物细枝末节之处,就好比现下这一位小仙,她头顶一片灰郁之色,这个颜色不似常态,怎么说呢?
大致应有两种,要么她存了不善的意念,要么就是被煞钻了空子。
然而对于目前莲笙失了灵魄,以她目下的段位来讲,这两种可能她都似有些混淆,终是看大不通透了。
纵是如此,她亦觉出些端倪,“你是被煞摧附了吗?我一向不喜翘楚之人的妖冶姿态,你若有话就请直说。”
微风突然朔了起来,吹得四面灰霭一片。
只听另一头云瑛的声音飘过来,“敢问姐姐何时离开天都峰?”
莲笙暗自呵了声,涩然道:“我何时离开天都峰,倒要你来问我?你难道是想过河拆桥?”
“姐姐误会了。”云瑛向她拱手,恭恭敬敬地以示敬意,“家师求的是无上菩提,修的也是无欲无染,无论姐姐在家师身旁是何种目的。以妹妹来看,这始终对家师而言都不一段善因缘,你若讨他命债,家师该还的已都还了干净,姐姐若还执意留在天都峰,便是要打定主意毁他的仙途了?”
她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只是有一点她很明白,天都峰的少主人已经再下逐客令了。
莲笙微微抬额,显出了圣女的傲骨,“你的言辞很模糊,论谁都无法理解。”
“在凡界有句话叫做冤亲债主?而在我们天界就叫做劫,你就是我师尊的劫难,姐姐这回可是听懂了?”云瑛双手负在身后,顺势挺了挺背脊,亦是傲然地说。
莲笙漠然道:“听得懂如何,听不懂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云瑛嗤笑,“姐姐这话不觉得脸红吗?家师为了救你,宁肯损仙寿,堕神籍!也要将那万年才结得的百回草渡给了你!”
她一步步踏着松软的丛草,眼神中水波陡然冷峻。
她带着怒妒之意,朝着莲笙一步步逼仄,“你晓得吗?我云瑛好不容易将他救回来,哪怕我浸在那冷峻不堪的水潭里!哪怕我为此送了命!这些我也都认了,只要他能好好的!但是,偏你来了,你把一切都打乱了,你究竟晓不晓得,他还有一千年便就要堕仙了?自古红颜多祸水,他都是为了你才落得如斯境地,而你就是个祸水头子!”
莲笙听了心头骤然一惊,心神凌乱得甚是不堪。
不...不会的...她被云瑛的话吓退了几步。
怎么会?我记得,他不是因此而殒命?
如他那样高洁的大神仙,又怎会如此轻易殒身?
我不信!
此刻,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离他堕仙的日子还很早!
她能重生,便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无法相信,更不能相信!
需要当面问一问才好……
在她的记忆里是一段一段的缩影,景状万千皆是浮乱。
莲笙本能地,一步一步向后退缩,扬起蝉翼如纱的广袖,一缕烟波径直,窜入了菩提云园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