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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水菖蒲(1 / 2)


☆一☆

世有梅、莲、木樨……而后有榴花。

不过这句是顾祁溪讲往事时信口编出来的。

展眼中秋将至,外头已下起了阴绵小雨。帘外雨声潺潺,帘内人蕉窗听雨弄石,且叙往事——

“后来,我去千寻寺时候在榴花亭底下‘救’了个顶眼熟的小姑娘,她管我问名姓,那时候我还讶异得很,只当她是记得我了,要与我致谢的。”

还白开心了许久……

二人盘膝相向而坐,中有一矮几,几上供一小盆石景,微青石上间有白脉笼络,峰峦俱有,宛转相通。

他指尖在石上扣了扣,示意已控诉完她以往不经意的漠视,她却听得痴痴然。

良久手从小几旁伸去,戳戳他腰窝:“可我以前都晓不得的呀,若玉照庄里你说了你是谁人,兴许我一难堪就记下你了。”

“见你是个小丫头,总怕你下一刻就哭鼻子。”

她才不爱哭的。

“那我来府上时,你亲自给我指指路总行的罢?”

“那时候我还懂礼的。”

好像也是,秦扇哼声,继而撑着下巴回想他说的话以及他说这话时的委屈神色,笑盈盈的。

“还有一事的——”

“嗯?是什么?”她定睛看着他,好似一个痴相公。

他笑了笑,干脆转身下了榻穿好鞋,拿起一只绣鞋:“脚伸来。”

“噢。”

动作轻缓地替她套好了鞋,她才两只脚晃悠晃悠:“去哪儿?”

“书房。”

她从榻上下来,跺跺脚才由他搂着她肩出屋去。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从屋里出来时确实怪冷的,风斜雨密,便是在迴廊底下走也有凉雨往脸上来。

好在他人高马大搂她在怀,她才“万有一失”的来了书房——除了发髻歪了,其余全安然。

近来这间书房还算常被主人眷顾,加上屋子四时有人熏香打扫,这时节并未因这阴雨天受潮什么的,他指指一面的书架,差使起她来:“你将那架上的一卷画帙取来,里头有你猜不到的。”

秦扇被他忽然神秘提了胃口,走去书架边儿找他说的卷帙,他则先在书案前坐下了。

纤指书间逡巡,眼见要拢放置在方格里的画卷卷帙,忽然停了下来。

书案前坐着的人欹枕臂弯,浅笑看着找东西的她,见她转头过来手上翻着一本书,笑吟吟的。

“顾祁溪?你也看《草木志》的呀?”

“……”他愣了会儿,倒忘了这回事,尔后颇不情愿地应一声。

“你看这做什么?”

“我看他说瓶花。”

答话时她已经掂脚取了卷帙过来,边还带上了那本满是批注的《草木志》,问他:“瓶花怎么了?”

“他说的不好。”

她立在案前,将卷帙搁好,将书翻去最后说瓶花的几页,但凡书上有点不妥的地方,全教这位朱笔圈点出来,以他集了这般多古瓶器的经验批驳起著书人。

泊如先生是何人,秦扇拿他当世外老人捧了近五年,这时候忽然被人吹毛求疵地指责一番,柳眉一竖:“你说得虽有理,可那些甚么古陶器寻常人家又有谁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该晓得的。”

她可真能耐,方才还窝在他怀里——其实是对着石头——听他诉衷情,这时候竟替别的男人说起话来。

他坐端看她,理直气壮:“可若你要,我全都能给你的。”

“……”此话一出,秦扇气焰弱了些。

好一会儿才见她面色松动,缓声道:“好罢,当我怕了你了。不过泊如先生不容你胡说八道。”

顾祁溪闻言,冷着张脸一声不吭地将桌上装着画卷的卷帙推去地下。

这稚气模样看得秦扇先是一愣,而后笑着捡起来。

“若有人说你不好,我头个与他翻脸可好?”

他抬眼看看她,沉默会儿才问:“那叶泊如说我坏话也一样?”

“泊如先生何故说你坏话?”她怕这话一直说下去,问完又换了话问他,“这里头装着什么?”

“哼。”

“……”秦扇默然,这人的秉性愈渐暴露,顾自解开卷帙。

绵湿天,唯有暗处干燥之地能给蠹鱼们安全感,比如书帙里头。

秦扇刚打开,里头忽遇光亮受惊的蠹鱼急着要逃生,顺带着把这位二少奶奶吓一跳,惊叫着丢开。

小蠹鱼被丢在地上,想来也叫这叫声吓着,竟畏畏缩缩抱着布帛一脚看她,后果便是,它以一条命交了束脩,学了虫生中最为重要的一堂课——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虫。

秦扇收了声,飘忽看了眼躺在顾祁溪手上的青白色方帕,隐约能见那蠢物的轮廓。

顾祁溪脸色也不甚好,低头看看她:“还怕么?”

她摇摇头,又看眼他僵着的手。他自小养尊处优,今儿却纡尊降贵手刃了只书虫……这感觉,也怪刺激的罢?

“去盥盥手罢。”

“嗯……”

墙角倚着一把伞,有了先前的情形,这时候聪明的先倒过伞抖了抖,确认了没虫才放心拿来用。

院里一本芭蕉底下,供着块昆山石,石景边搁了几个木桶儿,上头皆蒙着一层净布蓄水用。天泉以秋水为上,水白而冽,每年都要存上些,养花煎茶都温和适宜,这时候要给顾祁溪洗洗手了。

他蹲下将锦巾裹尸的虫搁在芭蕉根下,她一手高举着伞,一手掀开净布,就像什么仪式似的搭好在桶壁上,只小半桶水。

“手伸来。”

“嗯。”

她手心捧水出来,他一点点接过来搓搓洗洗,方才那蠹鱼搁着锦帕儿动它那可怖的剪子腿时,实在恶心。奈何他娘子叫得太可怜了,他只得一狠心用了几分力,才让它丧了命……

这么浇了两回才让他手浸进桶里去,沁凉将指尖的可怖回忆消了去。

他笑了笑:“倒像是在金盆洗手。”

她换边胳膊撑伞,嗔他:“你总爱胡说八道,”很快补上句,“还爱胡思乱想。”

顾祁溪不予反驳,委屈应了。

总算洗好将桶中蓄了好久的水倒掉,蒙上净布,伸手要伞。

撑了好一会儿,她才不会傻到再由自己撑回去,更甚还要在写雨帘里多待会儿。

“还要做什么?”

“待我把这湾溪荪枯叶捋了。”

芭蕉旁供的昆山石比顾祁溪还要高些,色白如玉,莹润光泽,奇巧处种着湾水菖蒲,时值八月,溪荪紫白花儿已败,这会儿冒出几根枯萎叶子,莹彻白石间有些打眼,她便去一根根往外捋。

他则像刚刚她给她撑伞那样替她撑着伞,偏头看她侧颜,后背顺理成章的又湿了一块。

这场景,倒是挺熟悉的。春日梧桐井边一亲芳泽,今日芭蕉叶底何不再亲芳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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