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西楼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是什么时候收集了这缕头发？
顾横洲皱起眉，然而他再看过去，却发觉有些不对。
储物袋中，不止有这一缕头发。
储物袋深处，用红绳缠着的，同样的头发还有一缕，因为被顾横洲的头发挡住，一开始并没有看到。
顾横洲心中奇怪，这一缕又是谁的？贺西楼把这两缕头发放在一起，到底是为何？
头发看不出什么分别，顾横洲仔细去看红绳，盯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不同。
深处的那根红绳，编织手法极为细致，而且绳子颜色鲜艳，一看就是新近制成的。而顾横洲所编的红绳，毕竟时日久远，颜色较为黯淡。
顾横洲心中猛地一跳，想到了一个可能。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声音，贺西楼从外面走了回来。
院外天光大亮，贺西楼背着光走进来，身材高挑，头上戴着一个发冠，身上穿着月白色绸绣云鹤纹长袍，玉带缠腰，宽阔的肩膀平展开来，萧轩高举，飘摇若仙。
不知谢画屏说了什么，贺西楼眼神冷凝，如同覆雪的霜，薄唇微微抿着。
表情非常细微，看上去像是十分平静，但顾横洲却能看出来，贺西楼有点焦躁，谢画屏说的事情，一定影响了他。
贺西楼坐在紫檀木雕竹纹椅上，顾横洲在他旁边站着，皱着眉，神情犹豫。
过了半响，顾横洲弯下腰。
他现在已经有些熟悉自己的灵体状态，知道无论怎样也不会被发觉，动作也大胆了一些，距离贺西楼的脸颊很近，来来回回仔细端详。
果然，贺西楼脸颊旁边，靠近里侧的头发，被剪掉了一缕。
储物袋中那根新编织的红绳，缠的是贺西楼的头发。
顾横洲后退一步，结果如他所想，他却如遭重击。灵体没有感受，他却觉得自己的腿在发软，几乎要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明白贺西楼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季青临当初让顾横洲编织红绳是因为看了人间界的话本，而话本中的故事是一桩人间情爱，其中有一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顾横洲几乎能想象得到，在他离开魔族之后，贺西楼在云破月的床榻上，将遗落的头发捡起来，结成一束，然后编织红绳，剪下自己的头发，同样结成一束，将两束头发珍而重之地放在储物袋里。
不，顾横洲的那缕头发那么多，不止是云破月床榻上的，贺西楼可能很早之前，就开始将顾横洲的发收集起来。
那时候他就已经抱着这样的念头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贺西楼的感情太过深厚，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压抑着，像是冰雪覆盖的烈火，只能从缝隙中吐露一点点焰色，甚至是燃烧时的灰影。
他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不断压抑，最后这火焰却将他自己也尽数吞没了。
但这不是最令顾横洲惊讶的，这首诗的末尾两句，季青临那段时间天天在他们耳边念，以至于他能够毫不犹豫地想到。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如果有幸能活着，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如果不幸死了，也会永远想你。
贺西楼就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把两缕头发放在了一起。
顾横洲下意识想到，这会不会又是贺西楼的阴谋，故意将这缕头发放在这里，让自己看到。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理智就告诉顾横洲，这不可能。青鸾一族的秘术，自始自终都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贺西楼不可能知道顾横洲会来，也不可能会提前做好筹谋。
顾横洲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贺西楼确确实实这么痛苦地喜欢着他。
这是世界上最长又最短的爱意，长得将用尽贺西楼的一生，短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但是。
但是。
这样就可以抵消贺西楼对他做过的一切吗？能够抵消贺西楼的欺骗、残忍、暴力吗？贺西楼的痛苦，就必须用他的痛苦来偿还吗？
日光从窗棂透过来，照射在深色地面，光洁璀璨，将一切照得发亮，包括顾横洲晕眩的双眼。
在顾横洲回到修真界之后，就已经默认贺西楼离开了他的世界，他们不会再有交集，贺西楼从他的人生中死亡了。
所以，仅仅因为蓝宁和贺西楼的神态相像，顾横洲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蓝宁宽容。
贺西楼只是一个遥远的符号，即使顾横洲伸手触摸，也不会伤害到自己。但是如今贺西楼活了，他的感情汹涌，席卷过来，这种炽热的感情曾经深深地伤害了顾横洲，顾横洲明白，一旦自己心软，就会再次受到伤害。
地面被阳光分割成一块一块，像是一个个明亮的陷阱，顾横洲觉得一切似乎在缓慢下坠。
下坠，下坠，他沉落到了一个无处攀缘的深渊，眩晕感越来越强。
终于，顾横洲夺路而逃。
天山踏雪宫的道路蜿蜒曲折，顾横洲在混乱中迷失了方向，但他本来就不知道踏雪宫的布局，因此也无所谓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