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京城。
皇城东侧是整个京城除皇宫外最最富贵的地?儿,达官显贵多居于此,天上掉下块石头?,砸着?十个人九个都是不好?惹的。
而如今这块地?儿最最热闹,最最门庭若市的,便要属皇城东靠近皇宫一侧的太师府。
京城有好?几个太师。
先帝时有两位太师,虽已致仕,却仍居京城。当?今登基后?,又将先帝留下的重?臣崔相加以太师衔,只不过这头?衔示宠多过实际意义,人们仍旧以崔相呼之,而少有人称呼其崔太师。
若不加任何定语,单说?太师府,人们便只会?默认为皇宫东侧的计太师府。
虽然这位计太师,不过才堪堪当?上太师一年而已。
寸土寸金的皇城东,太师府占地?广阔,府内有一个阔大的演武场,此时正呼喝之声不断。
烈烈骄阳下,年轻力壮的精壮汉子们赤着?上身,露膊相斗,黝黑裸/露的皮肤布满油一样的汗珠,随着?动作从结实的肌肉上滚落,甫落在地?面,便被炽热的温度灼地?只剩一点浅浅的水痕。
不时有爽朗的大笑声,豪气的吆喝声,嘈杂热闹,不像大官府邸,倒像是江湖门派一样。
阿朗躺在床上,听着?演武场传来的熟悉声响,就好?像回到洛城的镇远镖局一样,脸上不由露出浅浅的笑。
“小子,还?笑?待会?儿就叫你哭!”白胡子拖到胸前的老头?脸上做出凶狠的表情,从药箱里拿出几把柳叶般纤薄的雪亮薄刃,在阿朗的脚踝处作势比划着?。
阿朗却没有被他吓到,反而诚挚地?道?谢。
“谢谢您,周先生。”
周先生呵呵一笑:“现在谢还?早,等你挨过去,腿脚真好?了,再?来谢不迟。我可没保证一定能给你治好?。”
阿朗摇摇头?:“不管最后?治没治好?,都要谢谢您。”
周先生白色长眉抖了抖,依旧不居功:“你要谢便去谢大当?家的,我就是个大夫,大当?家的让我给谁治,我就给谁治。若不是大当?家的发话,老头?子才懒得搭理你。”
阿朗微愣,旋即胸口涌上一股热流:“大人……自然也是要谢的。”
他看着?微微有些扭曲的右脚踝,胸口微微发烫。
能遇贵人赏识已经是他不能预想的意外惊喜,而这贵人竟然还?让人给自己治跛脚,哪怕并?不一定能成功,但——哪怕只是一丝希望,就已经足够他去憧憬。
周先生很快便准备好?了。
雪亮的刀刃入沸水煮过,麻醉的药剂灌了阿朗一大碗,又喊来几个壮汉,却是要按住阿朗不让他乱动的。
“这麻沸散虽说?有些用,但待会?儿要把你已经长好?的骨头?跟肉重?新剜开再?接上,那疼痛,非常人所能忍,麻沸散不顶什么大用的,该痛还?是会?痛。”周先生说?着?,又挑了挑眉毛,“你若怕疼,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
阿朗摇头?,依旧没有被他吓到:“周先生,我不后?悔,也不用让人按着?。”
“我不怕疼。”
他眼神坚定,眼底没一丝的惧怕,嘴角甚至还?挂着?微笑。
说?是这样说?,周先生还?是让壮汉们牢牢按住他的身体四肢。
动刀前说?大话的人他老头?子见多了,可等到真疼时,哭爹喊娘的更多。真当?个个都是关二爷,刮骨疗毒还?能面不改色呢。
周先生摇摇头?笑了下,便开始动刀。
然而,阿朗叫他惊讶了。
雪亮锋利的刃生生划开长好?的皮肉,剜掉赘生的冗肉,已经长好?的骨头?也被生生从原本的伤处再?次敲断。
麻沸散虽能止痛,但对这样连绵不绝的剜肉断骨之痛,不过是聊做安慰罢了,周先生虽自己没体会?过,但见过太多的病患熬不过这疼而痛哭失态的。
然而,从头?到尾,阿朗没有叫过一声,四肢果然也如动刀前他说?的一样,虽然痛到颤抖,却没有狂乱地?踢打。
他脸上汗珠一颗颗滚落,眼睛却始终明亮,只看眼睛,完全看不出他正经历着?什么痛苦。
直到最后?终于将骨骼归位,开始给伤口包扎,阿朗都没叫过一声。
周先生心里惊叹,正要夸他两句,外面忽然响起洪钟一般豪爽震耳的声音。
“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人,是条汉子!”
话声方落,一个虎猿般魁梧的身影推门而入,高大的身影竟顿时令这不算小的房屋显得狭小逼仄起来。
犹在痛楚中的阿朗抬头?看去,便见那人身量与门楣齐平,宽阔结实的身躯像是一道?铁铸的墙,铁板铮铮,顶天立地?,甚至将门外射进来的光线都全部挡住,叫室内顿时一暗。
往上看,便见一张不能说?英俊——因?为“英俊”这词对他来说?都显得娘化——的脸。
鹰眼勾鼻,方口阔唇,浓黑的眉毛直飞入鬓,肤色是油一般的古铜,显见是镇日在日头?下暴晒的结果。
这样一张脸,一副身躯,很难用一些时下人们形容美男子的词汇去描绘,但任谁见了,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相貌堂堂”。
周先生立刻站了起来。
“大当?家的。”他恭谨地?道?。
男人朝他摆摆手,又看向阿朗,虎目里射出湛湛精光,仿佛发现什么宝贝一样。
“好?小子!”他又叹了一声,铁蒲扇一般的手掌“砰”地?拍在阿朗肩头?,拍地?阿朗身形顿时一晃。
阿朗竭力稳住身形,抱起双拳:“大人!”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又在阿朗肩头?拍了一记:“好?小子,当?初看你那打人的架势跟眼神,我就知?道?你是个好?苗子!这世道?,对别?人狠不算狠,对自个儿狠才是真的狠,你小子够狠,我喜欢!”
阿朗又被他拍地?一晃,眼里却放出亮晶晶的光来。
“大人——”他张口,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感激。
男人摆摆手:“别?,可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叽叽歪歪,事儿是用来做的,不是用来说?的。”
“你要真感激我,就好?好?养伤,往后?多吃多练,把身板儿练好?了,你这身板儿还?是太弱了,我太师府可不收弱鸡崽儿。”他打量着?阿朗还?躺着?的身躯,目光里有满意也有嫌弃。
时间?过去半年,阿朗的身子便像抽条柳树似的,比离开洛城时又猛然拔高一大截,已经不比大部分成年男子矮了,鉴于他如今顶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往后?肯定还?能长得更高。
然而因?为身高窜地?太快,之前初到京城四处辗转吃地?也不好?,身上的肉便没跟着?骨头?一起长起来,这会?儿看着?便高高瘦瘦地?浑身没一点儿肌肉,大风吹过来都能从中间?吹断似的。
被男人嫌弃也是理所当?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