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崔珍娘,在一众同僚压抑不住好奇的目光下,方朝清面色丝毫不改,继续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公事。到了傍晚,崔相又召集众人议事,这一次,方朝清没有在被排挤在外。
参加议事的,除了崔相与众位官员外,还有一个不常出现在此的人。
初初登基不久的皇帝,高琰。
虽然是这个小朝廷名义上的最高掌权者?,然而谁都知道,真?正主事的人是崔相。至于这个“皇帝”,开始根本没有人把他当回事,甚至有人断言,这不过是崔相扶持的一个傀儡,扯着他的幌子好让自己师出有名,等到以后占下京城,这个“傀儡皇帝”去向如何——估计最好的下场就是继续做傀儡,糟糕一点的话,被赶下皇位,甚或丢了性命,也不是没可能。
起初,崔相的举动似乎证实了这些传言。
新上任的少?年帝王深居简出,甚少?出现在臣子面前,直到“登基”半月之后,才第一次参与众臣之间的议事,而整个议事过程中,他仿佛不存在一般,不过是从头听到尾,若不是他还睁着眼,怕是会有人觉得他睡着了呢。
之后,他现身的次数越来越多,而崔相亦时常做出维护他帝王尊严的举动,且时刻教导他为君之道,俨然是一个忠心耿耿,一心为君的帝师兼良臣。
原本猜测崔相心怀叵测的人不由纷纷自惭羞愧。
当然,虽然现身的次数变多了,却也只是跟以前相比,总体而言,这位皇帝的存在感,还是远远比不上崔相,哪怕崔相如今做出十分尊崇他的样子,但只要他惹怒了崔相,所有人都相信,那把椅子便能立刻换个人去坐。
方朝清只见过这位少?年帝王三次。
两次是众臣议事时,一次是他去找崔相,结果撞见崔相正一对一地认真?教导这位因为那坎坷遭遇而缺乏了许多教育的少?年帝王。
三次均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方朝清在一众官员之中,目光从安静地坐在上方,似乎在认真?聆听崔相和众臣讲话的少?年帝王脸上扫过,很快就又若无其事地转到一旁。
虽只是匆匆一瞥,却也足够他看清少?年的面容和表情。
那张脸漂亮地几乎不似真人,对于一位不甚有实权的帝王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过,起码在看到传说中的安王竟是这样的长相,且其人并不是传言中那样痴傻后,方朝清心里的愧疚和自责好歹少?了一些。
她喜欢美人,那么应该也会喜欢安王吧,而与这样的安王在一起,总好过真?的跟一个疯疯傻傻的安王在一起。
他努力忽略心底那丝隐晦的嫉妒和酸楚,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就是漫长的观察。
虽然仅仅见过三次面,但私底下的数次探查,已经足够让方朝清大致摸清楚这位少?年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尤其是——他对那个曾经在冷宫陪伴他的女人的态度。
“登基”以后,这位皇帝没有迫不及待地立后立妃,这很正常,毕竟如今是这样的时局;但是,他也没有接受崔相送过去的美人的伺候。
或许是疑心重,又或许是长久的囚禁生涯使得他难以亲近旁人,但不管什么原因,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他这样做的原因会与一个曾经只是作为侍妾服侍过他的女人有关。如果真?有人这样觉得,那他肯定是疯了。
方朝清起初也从未这样想过。
直到他偶然看到从少?年帝王的废纸篓里流出的几张废纸。
那些纸上画着画,画技十分拙劣,也就比小孩子的信手乱涂好一些,完全符合皇帝陛下幼年装疯,被囚深宫,因而缺乏教育的人生轨迹。
然而,方朝清却一眼看出了异常之处。
虽然画技拙劣,可那画所用的技法,却分明是甄珠惯常所用,而甄珠画画的技法,在当世,独一无二。
更不用说,那画纸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仿似鬼画符的标志。还有几张纸,上面满满都是那个鬼画符。
尽管画地十分走形,方朝清却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不是什么鬼画符,那是“ZZ”。
【“这个标记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我的名字,zhi-en-zhen,zhi-wu-zhu。总之,这个符号代表的就是甄珠啦。”】
回想往事,他才发现,他似乎清楚地记得她每一句话。
而那个代表着她的标志,哪怕画地再走形,他却还是一眼便认出。
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位少?年帝王的心思,明白了他对甄珠的态度。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特别注意这位陛下。
忽略心底的嫉妒和酸楚,不去想那些他本就没有资格计较的事情,而是专心思考:这位陛下对她的心意,能否为他所用,让他帮助她重获自由?
亦或者?……那时候她已经不想要自由,而甘心情愿投身于这位俊美的少?年皇帝的怀抱?
方朝清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有一丝可利用的机会,他就会牢牢抓住。
众位官员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商议着,只有座下的方朝清和座上的少?年皇帝从始至终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