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朝清果然离开了农庄。
彼时天方渐明,鸡鸣才过三声,许是因为心里有事,甄珠夜里睡得有些不安稳,听到外面传来一点动静,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起身披衣,推开窗,外面传来的声音便大了些。
半明半昧的曙色中,有辘辘的马车声传来,还有些许人声,从隔壁方朝清所住的院落渐渐移到农庄大门前,渐渐地又远去了,直至全部消失无音。
离开了啊。
甄珠关上木窗,转身又走回床上。
天色还早,还是睡个回笼觉罢。
然而,再度睡去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走到了书桌前。
书桌上放着许多凌乱的白纸、书本和已经完成的画作,甄珠顿了顿,便准确无误地从那一堆纸中抽出一张。
徐徐摊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摄人心魄的美人图。
平心而论,这幅画的技巧算不得多?么卓绝。
作画者的技巧不太熟稔,无论是国画技法还是西画技法,都还有欠缺的地方,因此他所作出的这幅画,自然也有缺陷之处,然而——技法上的缺陷,却可以用充沛的感?情和灵气去弥补。
就比如这一幅。
技巧上未臻大成,然而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那透纸而出的灵韵。
画上姑娘婉转低首,眉眼含笑,目光似看笔下画纸,又似在看画外的人,眼波流转间,便叫观者的目光再也无法转圜。
看着?画里的姑娘,便仿佛看到心中所思所慕的恋人。
——因为画者传递了这种情感?,所以观者才能体会到这种共情。
甄珠深呼一口气,卷起画纸,扔到桌角,然后径直又回到柔软的床铺,蒙头睡去。
多?情扰人,不如睡觉。
***
方朝清离开后,甄珠与阿朗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次日,在大夫一次来复诊时,甄珠便开口问,她如今的身体是否能够经受得起长途颠簸。
虽说是问,但她心中却可以说早已有了打算。
“要说当然还是继续养些日子为好,不过,姑娘若是着急,也不是不可以上路,路上小心些,别太颠簸便可。”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大夫的回答恰恰合了甄珠的意。
于是稍后,甄珠便找到了阿朗,笑着?对他道:“阿朗,我们明天离开回洛城吧。”
阿朗刚刚从外面回来——从甄珠的身体好些后,他总算不步步紧跟式地待在甄珠身边了,有时甚至会离开农庄,对此甄珠虽然知晓,但因为相信他无论做什么都会有分寸,因此从不去干涉他的自由——陡然听到甄珠说要离开,便有些惊讶:“这么快?可是你的身体——”
甄珠立刻将大夫的话搬出来。
又笑着?道:“别担心,大夫都说可以了。而且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我们慢慢走——就像当初我们第一次去洛城那样,那时候你的伤可比我重多?了。你那时候那么小都忍得了,难道我还忍不了么?不要这么看不起姐姐啊。”
她说着?,踮起脚,想要拍他的头。
阿朗顺从地低下了头,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打听来的消息。
“听说计都那奸贼带着?几百残部逃到了北边,相爷派了上万兵马追击,定能早日将其伏诛……”
他英挺的长眉微微蹙起,然而,感?觉到头顶落下的柔软手掌后,那眉便又舒展了开来。
他弯起唇,轻轻点头:“好。”
既然她想离开,他自然会相陪。至于京城这里——
既然已经背叛,毫无实?际行动的愧疚,也没有任何用处了吧……
***
已经离开的方朝清自然不知道甄珠的决定。
此时,他已经站在了相府大门前。
上一次从这里经过时,那大门上还贴着封条,除了义愤的百姓士子,其他人人纷纷避走。然而此时,却赫然又是一派热闹纷呈。
方朝清站在门前等候门房通报的这一会儿功夫,便已经来来往往了三拨人马,他面带笑容与人寒暄着?,无论刺探还是嫉羡都坦然以对。
“大人再会。”刚送走一位,方朝清直起腰,便见相府大门前驶来一辆马车,直直驶到了门前。
宰相门庭,可以说是除却皇宫外最难以踏进的了,等闲人无法踏进,便是有资格来拜访的官员,大多数也莫不是在距大门几十米处便停车下马,身份够高的下了车马从大门进,身份不够的便从侧门进,而直接将马车驶到门前的——
方朝清看着?那辆外表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的马车,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很快,马车里下来了人。
却是一个面貌普通,身材微胖的老头儿。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茧绸直缀,带着寻常的文士方巾,看着?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跟这堂皇高大的宰相门庭一点也不相称的模样。
然而一见这老头,方朝清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躬身肃立起来。
老头很快也看到了方朝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