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五更天了。
跨过木桥回廊,快走几步放下包袱,陈嬷嬷握着汗巾心疼不已,边为文烨襄拭汗,边拾起石桌上衣服。
“五少爷,哎哟小祖宗,你怎么又把外衫脱了!”
“穿外衫练剑怪热的,诶,好香啊,包袱里有什么?”
陈嬷嬷点头笑道:“少爷眼光不错,王九是个忠心的。”
紧接着呸了两声,陈嬷嬷想到忘恩负义的李三,只骂:“不像李三,黑心肠的白眼狼。”
她低头一笑,前世嫡母指使何管家饭菜下毒,是明面上的;而潜伏在暗处的眼线,居然是她和陈嬷嬷一贯信任的伙夫李三!日防夜防,看似老实亲切的李三也被嫡母收买,何管家送来的饭食吃不得,李三雪中送炭的物什更加碰不得。
只有新来的伙夫,这个良心未泯的王九,敢冒风险前来提示。
结果文烨襄不仅不信,还蠢驴乱咬,把王九掏心掏肺一番话全部告诉李三!
不久王九被辞,而彦国破亡的半月前,她偶然撞见李三找嫡母,哈巴狗似的要钱要物。
李三跪伏:“大奶奶疼我,十几年来多有照拂,但小人家中多儿多女的,四十两银子还有些捉襟见肘。”
嫡母轻笑,虚扶了一把:“我会吩咐何管家,以后体恤钱多加十两纹银。”
李三犹不满足,磕头不起:“不辜负大奶奶恩典,五少爷自打吃了那药,三字经都背不全,但这两天五少爷胃口不正,饿着肚子居然把孝经囫囵背出,只怕再过几天……”
“你是个聪明的,他不吃,就想办法哄他吃。”嫡母侧头对心腹婢女耳语,婢女端来一盆玉灵糕。
“大奶奶赏你的,快吃了罢。”婢女觑着李三。
李三低头接过盘子,听命把玉灵糕塞进嘴里。
“啊——”惨叫声起。
地上狼藉一片,玉灵糕碎屑混着李三崩断的牙齿,另外还散落着。
几粒黄澄澄金豆子。
趴在墙角的文烨襄,第一次刻骨感受到,嫡母手段之狠辣,翻脸之迅速。
活像话本里写的,画皮女鬼。
前一刻温和亲切,后一秒青面獠牙。
那时胆子小,吓得汗湿了衣襟,卧床五日不起。
李三,原来是头大尾巴狼。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辈子,文烨襄笑着收剑入鞘,潇洒撩起衣摆,扶着陈嬷嬷走进内堂。
来吧,看我棒打白眼狼,手撕嫡母鬼。
“五少爷,您笑得真瘆人。”陈嬷嬷望了一眼她,又望了一眼包袱,小山似的包袱半解,里边装着白面馒头,红糖蒸糕,还有酱牛肉,蒸羊骨,小米两斤,去芯莲子八两。
老婆子连连摆手,却溢出口水声:“五少爷,昨晚吃进去的还在这呢!”
说着,指了指嗓子眼。
“嬷嬷好胃口,来来来,小小两块蒸糕不碍事。”文烨襄哪里不知道,嬷嬷年轻时就贪嘴,只是害怕身材走样,如今老了,还讲究些什么。
老伴可以慢慢找,美食不可辜负。
今早还瞅见嬷嬷嘴里含着大块酥糖,鼓着两边腮帮。
“蒸糕夹裹两片酱牛肉,尝尝!”她亲手包好,恭敬喂到嬷嬷嘴里。
“使不得使不得……真香。”陈嬷嬷边说,边自觉松了松腰带。
吃饱喝足后,两人悠闲饮茶。
“还是老样子处理?”陈嬷嬷望着角落里,李三送来的食盒。
“昨天剩一半,埋一半。”文烨襄撑得有气无力,偷偷也解开腰带。
五个馒头两块糕!
放纵是魔鬼!
她换了个姿势躺着:“接下来五天,咱们剩七分,埋三分。”
误导外面的人,叫他们以为她时日不多,已病入膏肓。
陈嬷嬷也不多问,小主子这么安排,肯定自有打算。这整整一个月,文烨襄大门不出,对外只宣称染了时疫。时疫非同小可,三个丫鬟纷纷告假,两个小厮跑得没了影,假惺惺的李三殷勤不见,每每送完食盒就脚底抹油。
这几天更甚,干脆将食盒搁在废院狗洞旁,人早溜了。
树倒猢狲散,她还没死呢!
揉揉鼓胀的肚子,文烨襄强撑着站起,走到书桌旁,润笔研磨铺纸。
每日读书练字不可荒废。
“嬷嬷,前日王九买的狼毫笔落墨饱满,明天托他多买几支。”
她运笔均匀有力,这笔字隐隐显出王右军遗风。比起前世的鬼画符,好了不止一星半点,陈嬷嬷虽看不懂她写的什么,但见着她痴迷欢喜,也就跟着欢喜。
然则,陈嬷嬷欢喜过后,不得不吐露实情。
“五少爷,咱们只剩3两银子了。”
“嗯。我枕头下边搁着一块黄龙玉,您晌午过后,去典当铺抵押500两活当。”
陈嬷嬷一听赶紧摆手,这还得了!黄龙玉文府男丁每人一块,代表祖宗血脉,神圣不可亵渎。
“没关系,十天后我会想办法赎回来。”
“那也不成,万一有人问起来……”
文烨襄冷冷一笑,手上挥毫不停:“有谁会来问我?”
“不成不成,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陈嬷嬷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茶,稳健站起身,偷偷决定暂且卖掉自己两根簪子应急,趁文烨襄不注意,刚迈出内厅门槛。
咚咚咚!
破天荒的,有人废院外拍门。
“陈嬷嬷,开开门。”
只听一个细长傲慢的女音,陈嬷嬷认得此人,是前院二小姐房里,专管扫洒的李家大妹子。
不好!陈嬷嬷掉头奔回内厅。
李家大妹子手劲尤其大,拍门雷响不休。
“陈嬷嬷,快开门,大奶奶派冬枫姐姐来探望五少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