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朦胧的睁开眼睛,竟然看到最近好像无事可做,仿佛甘心当一个陪护的许康轶。
许康轶看他又醒了,一手端着一碗药,沉着一张脸说话冰冷冷:“我知道你不怕死,以前不找死,凡事走一条活路。现在觉得气数尽了,失无可失,来了个生死随命,确实是够任性,我也不想管你了。不过你去看看余情吧,她昨晚到现在一会哭一会笑,谁也拉不走,花折给她下了安定心神的药也不见好,我看她是要疯了。”
知道他耗的差不多了,也无力回话,直接一只手捏开他的下颚,一只手往下灌药,凌安之现在比三冬的蚂蚱还弱些,根本毫无力气,药划过破溃了的口腔嗓子,像是被灌了火炭似的一阵呛咳——
门又被推开了,比去年京城流民还憔悴的余情进来了,她不想看到别人没轻没重的糟蹋凌安之,伸出有点哆嗦的手接住药碗,“小哥哥,我来吧。”
凌安之无暇顾及自己差点被呛死,他挣扎着在颈项上解下吊坠,果然,吊坠内的一汪水胆只剩下一个底,他气喘吁吁:“取清水来…快,要清泉水。”
余情以为他是主动要喝水,心下大喜,马上吩咐下去端上来两碗。
凌安之如蒙大赦,将吊坠轻轻的泡在了水里。
余情开始轻轻的喂他喝药,喝了药再送下去半碗汤,虽然还是和着血吐出来一半,不过药下去了便好办,慢慢的开始退烧。
余情不知道他是由着哪股子心劲顶过来,只看他清醒一阵糊涂一阵,醒了便开始就着清泉水看吊坠里的水胆,神智好像是有些毛病。
终于,几天过后,就着地下病室采光井射进来的阳光,烧退了,脸色也好了不少。
余情轻轻柔柔的喂他吃了粥和喝了药,知道他受刺激太大不爱说话,也不打扰他,拿起碗筷正要走——
凌安之却伸出纱布缠绕的手轻轻的拉住了她的袖子:“你们把凌霄安葬在哪了?”
“…”余情不敢抬头,凌霄不能老是停灵在文都城的凌河王府,他们已经瞒着凌安之,偷偷的将凌霄停灵到了凌安之修建的墓园。
“是埋在地下了吗?”凌安之两眼含雾,想着那个场景——
“天气越来越暖了,他紧致的肌肤会萎缩吗?是不是大眼睛已经凹陷了?他浑身是伤,你们把他处理好了吗?地下会不会有虫子咬他?”
余情又是眼圈发红鼻子发酸,一抬头,竟然看到凌安之眼泪顺腮而下:“他从小就不愿意一个人睡觉,现在一个躺在下边,不知道有多害怕,你们带我,去找他。”
文都城和兰州城路途遥远,不过众人还是赶过来了,凌霄的棺椁被放置在了他和凌安之小时候经常淘气的地方,已经细细的处置过。此处松山绿柏,岁月长生。
花折和凌霄一向交好,当时无声流泪最小的针脚给凌霄缝合了致命箭伤前后形成的伤口,泪水让视线模糊,看不清落针的地方,等到缝完的时候,左手扎的密密麻麻全是针眼,伏尸悲痛不已:“全怪我,我应该提前想到的。凌霄,我心疼啊。”
凌安之想要推开棺木,可是缠绵病榻太久,推不动了,余情见状,和胡梦生、元捷一起将棺盖推开。
凌安之由余情搀着走到棺前,挣开余情的手,扶棺积攒起毕生勇气目不转睛的看了良久,探腰伸进去,用尽毕生力气把凌霄抱了出来,拢在怀里,犹如搂着一件稀世珍宝。
云散落,风不停。
曾经拥有,奈何失去。
他摆摆手,说话有些虚弱:“你们全走吧,我想单独和他呆一会。”
余情带着胡梦生、元捷和代雪渊才刚刚绕过了山坡——
竟然听到了凌安之压抑已久的悲伤。
闻者无不伤情。
胡梦生在地上转了无数圈,着急道:“大帅刚刚久病初愈,这才能勉强起床,哪禁得住这么哭啊?姑娘,要不你去劝劝吧。”
余情觉得最近把一生的眼泪快要流干了,“让他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元捷突然侧耳,他好像听到了不远处山坡后松柏中传来拨动古筝和弦的铿锵声,他摆摆手拢住耳朵,向声音来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听。”
古筝和弦伴着瑶琴弹琴起调,带着不尽忧伤的吟诵之声传来:“霜降沙场厚衣添,刀光勿落马蹄前,且寄同心与凉月,早归故里看晴烟。”
花折抚琴和许康轶弹筝,二人白衣素缟,也来给小将军践行。
在悲壮苍凉的乐声中,有花折悲不自胜的歌声:
“轻裘那长剑,烈马狂歌;
忠肝和义胆壮山河;
好一个风云来去西北客,敢于江山平起平坐;
柔情那铁骨,千金一诺;
生前和身后起烟波;好一个富贵如云你耐我何;
剑光闪处如泣如歌;
一腔血,流不尽,英雄本色;
两只脚踏遍了,大漠长河;
三声叹、叹、叹,只为家园古国;
四方人,传颂着,浩气长歌。”
余音袅袅,经久不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一生自画何须废笔墨?兄弟江山记得我。
人不活长短,人活起伏。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