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过,郑煜星抬眼看天边幽暗,淡声道:“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菡菡那点小心病,早就痊愈了,是你们误会了。”
郑煜堂端起茶盏,低头吹了吹,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郑煜星试图扭动身子,然而,被一条长绳从脚踝一直捆到肩头的身体,纹丝不动。
背后的百年老树粗粝硌人,鞋袜被脱去,故意铺撒的细沙碎石格外扎脚掌,多站一刻都是折磨。他抿抿唇,沉吟道:“我觉得兄弟之间,这样不太好。二哥,你也说句话吧。”
朦胧月色下,郑煜澄拢了拢厚重的斗篷,没有感情的“喔”了一声。
软的不吃,只能来硬的了!
郑煜星炸开:“大家都是兄弟,不是我吓唬你们,你们知道阿蓁有多疼我吗?她要是看到你们敢把我绑到树上吹冷风扎脚掌,回头就往你们茶汤里下老鼠药!”
郑煜堂捧着茶盏,“嗯。”
郑煜澄拢着披风,“喔。”
“大哥,二哥。”秦蓁一进院子就看到被捆得似一条麻花似的郑煜星,不由怔了一下。
郑煜星哭嚎着扭动起来:“阿蓁,他们欺负我!”
郑煜堂看她一眼,抬抬下巴示意她在石桌另一边坐下:“坐下说吧。”
郑煜澄抬手帮秦蓁也斟了一杯热茶。
“菡菡怎么样?”
秦蓁捧起茶盏,温声道:“起先有些小委屈,挤了两滴眼泪就好了,大嫂和二嫂正陪她说话。”
郑煜堂:“所以,你们早就知道菡菡藏着心事,也知道她早已释怀,那日父亲争执只是一时口快宣泄而已,却没告诉我们?”
秦蓁轻轻抬眼,面前的男人双目黑沉锐利,仿佛任何一个谎言都会无所遁形。
她轻轻点头。
郑煜星忽然大喊:“哥,你绑我出出气就好,千万别动阿蓁啊!”
一旁围着石桌坐下的三个人,谁也没理他。
秦蓁姿态放得很低:“我知道,两位兄长不是气阿星搅乱菡菡的姻缘,而是气他没有第一时间将菡菡的境况告知与你们。站在兄长的立场,只希望侯府家宴那日的事情不要再发生,往后无论什么事,都不用她再挡在最前面。”
郑煜堂和郑煜澄不动声色,都没回应。
郑煜星刚张口,秦蓁忽然投去一个凌厉的眼神——不想死就闭嘴!
小星爷半张的嘴,喝了一口冷风,又默默闭上。
秦蓁轻柔平和的语调,仿佛能驱散寒夜的冷,让人沉下心来想事情。
“身为兄长,或许会因有这样一个体贴的妹妹感到荣幸又惭愧,可我觉得,芸菡又何尝不为有你们这样的兄长倍感庆幸?别的不说,单说她不愿嫁人一事,恐怕再也找不出哪家的兄长,能不顾家族荣誉,只将妹妹的心情放在第一位,哪怕百般折腾,也要想出一个套一个的法子维护她。”
提到菡菡,郑煜堂抬眼望向秦蓁,眼神温和不少,语气也没刚才那么冷冽:“她……可有怪我们?”
郑煜澄跟着望向秦蓁,虽没开口,但眼中是一样的在意。
仅这一句,秦蓁便有了数。
她笑笑:“连我一个局外人都看的明白的事,菡菡置身其中,怎会丝毫不察?她方才急哭,是为心上情郎着急,又知这只是兄长和嫂嫂们因关心她而生的误会,便立刻好了,哪里能用上‘责怪’二字?兄长们若不信,稍后亲自问嫂嫂便是。”
郑煜堂沉默片刻,终于发问:“菡菡和怀章王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被捆在树上的郑煜星脖子一寒,紧张的看着秦蓁。
大哥还是追究这事了。毕竟,怀章王并非他们看好的妹婿人选。
秦蓁轻笑:“敢问兄长,从前对菡菡的心病又知道多少?”
郑煜堂眉头微蹙,没有回答。
秦蓁双手交叠搭在石桌上,淡定自若:“心病总需心药医,兄长们从前毫无察觉,是因为菡菡没有遇到让她动心的人。若非她对怀章王动心,二人步步进展直至谈婚论嫁,那些藏在心中的事根本不可能被催发。所以遇到这样一个人,及早发现,反而是好事。”
郑煜堂和郑煜澄双双怔住。
她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我观府中为菡菡挑的夫婿人选,有才有能居多,家族势大者少有,唯一的舒家六公子,也是出身将门,一身正气,与大嫂是血亲。兄长们虽有把关之意,却无强迫之举,最后还是要让菡菡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由此可见,侯府从未想过用菡菡的婚事来攀附什么高枝,作联姻之用,只是为了让她活的轻松快活不被辜负。”
“我猜测,在两位兄长看来,最适合菡菡的姻缘,莫过于先得你们的肯定和约束,再得她的真心喜爱,方为两全其美。”
她放下茶盏,两手轻摊:“所以,如今事情不是已经很明了了吗?”
郑煜堂和郑煜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明了?”
秦蓁浅浅一笑:“相比芸菡不愿嫁人,大哥须得大费周章层层安排护着她的人生,如今她能像一个普通姑娘一样怀着简单愉悦的心情成亲嫁人,难道不是一件让所有麻烦的问题都迎刃而解的好事吗?”
在郑煜堂和郑煜澄恍然的眼神中,郑煜星忽然打了个寒颤。
来了,她来了!又来了!
郑煜堂和郑煜澄还在想秦蓁的话。
不错,如今菡菡愿意成亲出嫁,那他们之前所有的担心顾虑都不存在了,更不必再做那荒诞的安排。
可也不是没有顾虑……
秦蓁精准的踩在他们的思考点上:“唯一的顾虑,是菡菡心中的这个人,是否真的合适。”
郑煜堂和郑煜澄抬眼,看着这位弟媳的眼神慢慢变了。
秦蓁为他们重新斟茶,缓缓的流水声伴着她的声音,仿佛能窜入人心:“我帮两位兄长理一理——第一,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希望挡在她面前;第二,比起她怀着心病不嫁,你们更愿意她释怀出嫁;第三,合适的人选,最好是得你们肯定,又得她真心喜爱。”
“菡菡心病因怀章王而发,也因怀章王而愈,第二点已经解决;她真心爱慕怀章王,第三点也达成了一半。所以,如今真正的问题不在菡菡身上,而在两位兄长身上。”
郑煜堂、郑煜澄:“我们?”
她扬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兄长既然能接受菡菡永不嫁人,甚至为她设想那么多曲折的安排,那怀章王是先得你们肯定再得她喜欢,还是先得了她喜欢再被兄长们肯定,有差别吗?”
“夫君会欺瞒你们,初衷其实和两位兄长一样——都觉得怀章王不适最合适的人选。但我觉得,人都是可以塑的,若王爷真的对菡菡一片真心,兄长一定有办法让王爷成为那个能被肯定的人。这一点,也正好迎合两位兄长希望能为菡菡做点什么的心情。如此来看,是不是清晰明了许多?”
两兄弟都不是蠢人,秦蓁说到这里,真正明晰的是她话中真意。
她先道明他们所选的夫婿都是容易拿捏的青年俊才,又挑明他们心中对菡菡有亏欠和疼惜,一心想对她好;两相比较下,更像是讽刺——他们口口声声说要让菡菡活的快活,却是用自己的能力去丈量她自由快活的范围,唯恐她跑出了圈子,他们鞭长莫及。
也不知是真的为了她,还是为了身为兄长的那点面子责任。
若真的疼惜,应是她的想法有多大,他们的能力就得有多大。
如若做不到,那索性从一开始就别打着关爱的幌子去从旁干涉多加约束。
如今她心结得解,又与怀章王互生情愫,论及婚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若只是担心这个妹婿不好拿捏,自己能力不够,日后她受了委屈连撑腰的本事都没有,又算哪门子顶天立地的兄长。
郑煜澄低笑:“弟妹真是好口才,险些被你绕进去。”
郑煜堂饮了她斟的茶:“倘若菡菡不能顺心遂意,罪魁祸首,反倒成我们这些口头喊着要护她爱她,实则绵软无用的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