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没了。
雷雨天,许渺从噩梦中惊醒,她抱住头浑身禁不住地颤抖。
陆知昭推门而入,像是早已知晓她为何会惊醒,他上来紧紧地抱住蜷缩成一团的她。
许渺将头搁在他的胸口,隐忍地哭着。
“乖,我在,渺渺,我在。”
她不能释怀。
不能释怀他消失了这么多年才回到她身边。
那些本来他们应该共有的,一起去面对的时刻,却只能剩下她一个人去面对。
她所有强大的伪装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多少个雷雨天,回忆到失去孩子那天的撕心裂肺,她都会从深夜中惊醒,一个人在黑暗中痛哭。
那时候他在哪里?
他是否也和她一样,还惦记着她,还难以忘记她临死前的哭泣和呼喊……
她缩在陆知昭的怀里,轻声地呢喃着。
“我想之星了。”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
“知昭,我真恨不得,恨不得那天死去的那个人……是我……”
黑暗中,他目光深沉。
良久,他轻轻喟叹一句。
“对不起,渺渺。”
她伸出手,拥抱住他,透过背心摸到他背上的伤口。
那是枪口留下的伤疤。
多少次欢爱的时候,她摸到他的伤口,都难以忘记他们的过去。
他们都是经受过时光洗礼的人。岁月没有在他们脸上留下痕迹,却在他们的身体留下了过去的印记。
她哭得肝肠寸断,用手指一寸寸地抚摸他背后的伤痕。
“知昭……”她哭着吻他的脸,“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始终难以释怀。和你在一起,我总是想起她,想起过去那些事情。我不是不爱你,我只是不能接受和你在一起的我……”
他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痛彻心扉。
“我理解。”他颤抖着唇,回应她的吻。“我也无法接受没有你的我。我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但他不能说。
不能说这几年他比她承受着千倍百倍的折磨。
他不能告诉她,让她更难受,更痛苦。
他是个男人,他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
假装释然,假装忘记,假装不在意。
陆知昭恨不得她的痛能转移到他身上,让他去替她承受这一切……
外面狂风撕略,暴雨倾盆,屋内那个女孩躲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焦躁不安的情绪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熨斗熨平。
她哭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他,守护着她,一夜未眠。
*
雨过天晴,次日清晨艳阳高照。
她睁开眼,看到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她轻轻抿着唇,垂下眸,让长长的睫毛掩去她此刻的慌乱。
昨晚她哭着哭着竟然不知不觉地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枕着他的胳膊睡了一夜。
这几年她睡眠很浅,一点点声响便会惊动她。
没想到昨晚居然在他的怀里睡得这么安稳……
她翻了个身,背朝着他,假装又睡过去了。
陆知昭拍拍她的翘臀。
“懒猪,起来和你说件事。”
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陆知昭用手支着脑袋,补充了一句。
“你要衣衫不整地在床上谈工作的事,也不是不行。”
许渺:……
吃过早饭,陆知昭递给了她一本西郊酒店开盘的企划书。
“那块地……你拿下了?”
她拿着厚厚的企划书,意外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他。
周陆两家之前为这块地吵了很久,许渺还很担心他们两家因为她而结下梁子。
“是。我和周星河说,我拿这块地盖酒店,是想让你做主建筑师。”
许渺惊呆了,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句。
“我吗?”
“对。”陆知昭点点头,笃定地说道,“渺渺,我相信你可以的。”
许渺翻了翻企划书,沉吟了片刻。
“老实说,我没有信心……”
陆氏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向来是万众瞩目,地标性的建筑,更何况在市中心已经开了一家,珠玉在前,西郊的这家主打度假性。光是选址就选了一年多,压力不可谓不大。
但是如果拿下来,这在许渺的职业生涯上绝对是里程碑式的荣耀。
她举棋不定,思考的时候喜欢紧紧抿着唇。陆知昭撑着下巴,盯着她素净的一张脸,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当然看不够,她离开的这几年,即使他们后来就在一个城市,他都不敢远远地看着她。
他只能在书房里,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抽着烟看着她的照片。
离开他以后她好像越来越素净了,平日里也不大化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小巧精致得可爱。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不加修饰,她倒好像真的一点都没长大。
岁月待她格外宽厚,时光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她留学两年回来开事务所,也不过三年的时间,成绩却不俗。虽然有很多项目是他背地里送给她的,但是主要还是她的能力摆在那里。所以这次他选她作为主建筑师,虽然股东会有些元老质疑她的年轻,但是作品和奖项不会骗人。
她确实是个出色的建筑师。
“你怎么会不行,之前的招星阁的项目,苏州的公园,上海的花旗银行……”
他如数家珍,将她这些年的参与建设和实习经历一一说出,许渺愣住了。
“你都……知道?”
陆知昭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清了声嗓子,挑了一下眉,故作平静道:“嗯啊。有听过。”
她抱着牛奶杯,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许渺点点头。
“我会努力的。”
陆知昭的唇角微微勾起,也朝她点点头。
“加油。”陆知昭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我去公司了。”
她低下头盯着牛奶杯,就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她突然上前从后面抱住他。
“谢谢。”
他的背脊僵了一下。
透过薄薄的衬衫,她温热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贴在那些不可言说的伤口上。
“很疼吧?”
他强忍下心口的痛楚,回过身将她揽进怀里。
“谢谢你做了那么多。谢谢你让我成为这样的我。”
她恨过他,恨过他将她塑造成他最喜欢的作品。
她觉得当年的她,爱他爱的不像自己。
她花了六年时光,最终找到了自己喜欢的模样。
原来她喜欢的样子,就是他喜欢的模样。
他只希望她快乐。
他愿意放手,让她生命的意义,不再只有他而已。
*
许渺回到公司,着手准备西郊酒店的项目。
许光远来公司找了她好多次,都被许渺拒绝了。
赵音端了一杯咖啡进来,见许渺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渺渺,你爸爸又来找你了。”
“知道了。就说我在开会。”
她看得很认真,丝毫没注意到赵音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
她抬眸,端起了咖啡抿了一口。
“他已经来了好多次了。每次你不见,他就在门口的长凳上看着办公室的窗口……等上一天。”
许渺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怎么不让他到会客室去等。”
“他说怕影响其他客人。”
她起身,犹豫了一下走到了百叶窗前。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她看到了一个男子正在抽烟。
天气冷了,北京的风是刺骨地寒,他缩着肩头驼着背,闷头只是抽烟。
许渺第一次发现,许光远是真的老了。
是的,她的这个父亲,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存在。
他年轻时候的模样她早已忘记。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些许皱纹了。
自他回来的这些年,他们基本没怎么交流,她甚至不愿意多见他。
许渺转过身,淡淡和赵音道:“你问他是不是缺钱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她。“让他从这里刷。不要和陆知昭要钱。”
赵音接过卡,点点头。
许渺不再关注许光远,坐回位置上继续做设计图。
过了一会儿,赵音又进来把卡还了过来。
“叔叔没要。”
许渺有些意外地抬头,目光落在她递过来的卡上。
“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走了。”赵音顿了顿,“叔叔好像挺失望的。”
她不懂许光远肚子里又在卖什么药,索性不管他了。
因为接了西郊酒店的项目,许渺现在是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和打了鸡血似的,整个心思投入到工作上。
陆知昭最近也在忙一个大项目,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个人碰面的机会也随之有所减少。大多数时候还是陆知昭来找公司找她才能找得到她。
陆知昭有些不开心了。
工作难道比他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