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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2 / 2)


公子长庚不愿与他争辩,没吭声了,右手取了三支铜尊,让宫婢尽数斟满。

这时,编钟声动,瑟笙齐作。

季淮精神一振,“没有想到,晋宫之中也有编钟?”

公子长庚觑他一眼,并不回答季淮的问话。

雅乐轻灵而厚重,带着一种古朴情调,又难掩藏对客人到来的欢喜热情之意,奏乐微微一顿,宫廷乐人齐唱起来:“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絷,以絷其马。薄言追之,左右绥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唱词简单,唱道客人来到我家,有车驾华服,我愿留下他,为他献上我的祝福。

季淮修长的指按在髹案之上,随着乐音而轻叩。

王后举盏,季淮见了,也举盏相迎,王后说道:“齐晋之好,但愿从公子与吾儿始。”

季淮看了眼一旁仿佛心不在焉的长庚,淡淡一笑,奉承一二,仰头饮下尊中清酒。

《有客》唱完之后,乐音停顿。

长庚原本散漫地侧歪的身体,这时正襟而坐。

乐人转换音调,奏出楚地歌谣,随后,优厘一袭玄袍,脸覆鬼面,如鬼神般见首不见尾地跃入殿中,掌中握一把木剑,步伐奇诡飘忽,不可捉摸,但又不失章法,合着不断加快的琴瑟鼓点舞动起来。

长庚只看了一眼,眉心却拧了起来。

季淮端起铜尊,与他敬酒,长庚恍如不觉,被他喊了两遍,才终于回头,拿尊与他敬祝一口干了,季淮见他神色不耐,笑道:“你在等人?为什么左顾右盼,坐立不安?”

“无稽之谈。”长庚冷冷反驳。

为了表示季淮不过胡说,他冷漠地转过面,认真欣赏起优厘的舞蹈来。

名动天下的优厘的娱神舞,的确是不负盛名,脚下的每一步腾挪跳跃,都奇诡而有力,犹如幽壑潜蛟,探水而出,又如灵鹤振羽,绝尘而去,舞姿极尽美妙而健美。源自楚地巫祝的舞蹈,保留了其轻健矫捷、变化多端之长,又有融入了新的变化,仿佛是对着天地观摩许久,揣摩出了万物生息的绝顶精妙之处,将之荟萃一炉,最终所呈现的,便是面前这惊世骇俗的舞蹈。

晋国的王臣无不大为惊异,目不能转地直直盯着优厘的舞步,每一次的探手抱腰,每一次的回旋闪跃,都让他们目不暇接,心仿佛也随之震颤,不觉停杯投箸,瞠目结舌。

优厘一舞跳毕,大汗淋漓,在拜伏殿中诸贵之后,那胸膛和后背仍剧烈不断地起伏,似乎要就此分离。

殿中岑寂,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评价,面露讪讪之色将方才失去风度掉落在地的银箸拾起,接着,才恢复他们往日的从容,理冠正襟,端坐起来。

殿中响起了清脆的掌声,来自于公子长庚身旁,众人凝目看去,正是那今晚的贵宾季淮。

季淮笑说道:“长庚,瞧你家这小家子气的架势,莫不是第一次见卫人荆厘的舞蹈?不是吧,你晋国有如此人才,怎么竟明珠蒙尘,在你家下肆里跟鱼目混着?”

晋国官员无言以对,不知作何应答。

王后知长庚说话欠缺妥当,替他开了口:“荆先生志在九州,本不轻易肯来,今夜还是借了公子淮的名头,才终肯让荆厘点头。但晋侯和长庚却并非是不识得珍珠鱼目之人,晋侯将荆先生身边尽得真传的小徒儿请入了王宫,为我王宫歌舞,以她的天赋和绝技,从此之后祭祀筵席上,总能瞧见这精妙舞姿的。”

这时将父亲扶下场的荆月,听到王后如此称赞屈颂,说什么“尽得真传”,什么“天赋”“绝技”,荆月不服,嘴唇抿得死紧,怨恨得几乎要冲出去扯住屈颂的头发,把她的帽子一把摘了,让他们看清楚她那女人的身份!

她手上一动,登时便被优厘掐住了臂肉,荆月一愣,他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眼神,隐藏着极大的怒火,仿佛只要她这时轻举妄动了,他甚至不吝与自己断绝父女关系。

明明她才是父亲的女儿!他却不相信自己,处处防备着自己,把自己当做贼,怕自己把愤怒之下把屈颂是女人的消息捅出去,他就说要离开晋国!

这是她的爹啊!

荆月气得泪花直在眼眶之中打转,几乎立时就要掉落下来,优厘看着她,半是无奈半是怒意,终究是心疼的,一臂将荆月揽着,在她的右臂上拍了拍,要哄她,但荆月撅起的红唇却不肯松下去。父女俩一前一后地退到了铜柱之后,走到了乐人之中,在一张漆案之后席地坐下。

季淮听王后如此说,乐不可支,抚掌大喜,“是吗?那倒真也是很想一见了!”

季淮这厮今日怎么如此兴奋?

长庚怪异地蹙眉,不悦地看了一旁似乎正屏息等待佳人的季淮一眼。

佳人?齐公子这厮难道是瞎了?

那丑物单论容色,何以能入得了他们这样的男儿之眼。长庚不屑地想道。

乐音又起,此次才是《小雅》之乐,乐音到了至高之点,犹如一鹤冲天之时,于殿外严妆而待的屈颂,青衫帷帽,犹如踏花归来的佳公子,手执两根修长孔雀羽微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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