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从少年手中夺回了包裹背上,端他那年纪轻轻不学好老紧皱的眉头,就着赏他脑门个枣栗:“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早一天晚一天有何区别,莫非你还想亲自把你‘大姐’送到魔教门口?顺带再进去喝口热茶、参观参观?”她说话一向温温地,说不出的雅致,独独大姐两字她咬的特别重。
也是了,从遇到少年开始,那顶着看起来比宿主肉身还要虚长年纪的妇人,张口闭口一声声‘大姐’也叫唤了不少岁月,当初虽没说他什么,可那阵子说不出违和的不适感她却总忘不了,只此一别,或许再见之日立场说不得便是泾河分明了。
这一声大姐,也就为止。
“但这也太早了,到那里也还需要月把的路程……”
少年如今还是那身玉女行头,他真实的模样是什么,十四并非没有丝毫的好奇,只是她清楚,越了解的少,羁绊则越少,日后偶尔怀念起某个人,想起那张张面具也就够了,不必知道是谁。
“还记得我给你说的地方吗?趁早去,去学得一身通天本领,你以前偷过的那些仇家日后见了你都得绕着走,以后天高任你飞,海广任你游。”我这趟浑水,别搅和进来。
“大姐…”少年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该说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紧紧抓住了十四的手,他怔了怔,适才不舍的松开了手指,背过身去,没再说话。
“去吧,少年。你的江湖,在等着你。”十四冲他固执的背影笑笑,策马就此别过。
人走远了,少年才忍不住冲着早已离去的人说道:“从小我就是个孤儿,被师傅拾回来养大,师傅没教我几年就被仇家弄死了…那时候我还小,江湖恩怨是什么,也理解不了。师傅除了教过我易容术、基本内功基础心法,也真没来得及传授点别的了。所以啊,虽然不懂什么是江湖恩怨,但我那时候就知道,那些年没吃过一顿饱,常常被小贩小商打的伤痕累累,全是因为大姐你闫家人把我唯一的依靠,我的师傅给杀了呀!”
“摸爬滚打,做到如今的梁上君子,我一直在想着,总该让闫家人补偿补偿这些年我所遭受的罪…那东西,是我从闫家顺出来的,前脚刚走,后脚闫家就被灭门,仇还没来得及报,反倒因着那东西惹了一身腥,被他们缠了两年,也躲了两年。没想到,冤家路窄,偏偏让我撞见了闫家后人。除了师傅,从未有人像大姐一般待我这么好的,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懂了,什么是恩怨。”
“所以,如今物归原主,你,走好。”
似乎真是孤寂了多年,浅止品茗了丝丝温情,不舍却能扩大成千上万倍来,故而少年不甘的冲着早没的人影方向,拉了嗓门,高喊:“大姐!你就是全天底下最笨最蠢的!自家的东西放在手里都认不出来!以后可别那么笨了啊!江湖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别再对人那么好了,人心隔肚皮,指不好来到你身边是为了谋害你的!大姐!你年纪也不小了,要真能碰到个不嫌弃你又丑又老的,甭管出身,果断嫁了吧!”
一口气喊完,少年吸了吸鼻子,别扭的揉了揉略有湿润的眼睛,低低的自语着:“蠢女人,都被逼着投奔魔教了,还有心情管别人能不能拜个武林豪杰为师。”
……
一连策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良驹累趴的连吃草的力气都没有,略幽怨的瞪着它的主人。
十四原本不用这么赶,只是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为什么,总觉得若不这么紧赶,会真甩不脱那‘知书达理’的大孩子。
偶尔,看着这个人吧,她会想起小海棠,真是荒谬呢,两个南辕北辙的人,她竟然能产生错觉,觉得像。像?哪里像了!
说起海棠啊,她的心总是五味杂全的,如今那个女尊世界里,海棠也许已经轮回转世,开启了新的人生篇章。如果是这样,海棠应该忘了吧,忘了前世的一切,有快乐的羡王妃日子,更有心如死灰吃斋念佛的日子…都忘了个干净。
出于私心,她希望海棠能投个女胎,毕竟那里女尊男卑,生为男子,总是有些苦…只是,那些都再也不是她能管的了。
抱来了干柴,燃起了火堆,一旁累趴的马儿终于懒洋洋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嚼着嘴边嫩草,十四就着火堆边躺了躺,半警着歇下。
次日直到下午,日头晒的西斜,这马儿才肯乖乖上路。
日伏时分,官道上远远追来一匹快马,鞭落尘扬,那匹快马自身边窜过去时,十四竟觉瞅着有几分眼熟?
那马主人是个黝黑少年,超出了十四的马匹几米便调转了缰绳,在漫天土灰下,冲着十四招了招手,咧嘴一笑,五官组合起来倒也显得格外的明朗阳光,虽对于十四而言这张脸百分百是个陌生面孔,但她还是一瞬间就明了了!
这货…
少年张口便道:“大姐,我想好了。日后你还是跟着我混吧,有我一口吃的,自也短不了你的。魔教龙蛇混杂,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去了!跟我走!等我拜了师、学了武艺,回头都教给你。”
一腔豪言壮志发表完毕,也不等她同意,便嬉皮笑脸的黏上来,“大姐,以后我就用这张脸怎么样?一看就正派且亲和,相貌虽不出众,但能让人留下好印象,最关键的是,它长得跟我未来的师傅有五分像,拜师妥妥的!”一边说着,一边将脸凑到她面前给她细瞧。
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十四面上依旧,连张口说出来的话,都有些泼凉水的味道:“私传授艺,日后可不是被逐出师门那般简单,你会被江湖正派人士所不容。”
没等十四再泼几桶凉水,那热情洋溢的笑脸便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才出生不久就被遗弃在梨花树下,拾到我的人便给我起名梨白,没有姓,既然我叫你一声大姐,两个孤儿凑一起,过一家,以后,就叫我闫梨白吧!要是大姐你觉得难听,可以重新给我取个名字。”
所以…我愿意做你的家人。
少年笑笑:“真要有一天我被江湖正派所不容,大不了陪着你闫如玉,做一辈子的落水狗!”
他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照葫芦画瓢,原模原样的还了十四脑门一个轻轻地枣栗,帅气的宣布:“可是我觉得,真要有一天,那也得是我成为武林第一高手的一天,局时,江湖能不能排挤我还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