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辩一生收徒无数,然多数徒子皆泯然众人矣。
唯有兰子卿官至相位,领掌炀国大权,在众多子弟中最为出挑。
以至于世人皆以为,兰相乃是机辩门下第一等的高徒。
实则非矣,机辩此生最得意的子弟不是兰子卿,而是他的师兄巫寒。
巫寒,机辩门下首席子弟。
山中论辩时,巫寒一腔慷慨陈词引得机辩拍案大呼:“能叫世人忘记机辩者,唯巫长雪尔。”
得此赞誉的巫寒,却在学满下山后,消失无踪。
兰子卿也曾差人寻觅他的踪迹,始终一无所获,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不料今日竟重逢在梨酒县中。
眼前人墨黑的衣,傲冷的眼,与往昔别无二致。
只发间几缕白发提醒着人经年已过。
“师兄,这么多年你音讯全无,原来是躲在这里清闲自在。”
兰子卿眼波闪动,语气带着一分久别重逢的喜悦。
巫寒亦面有激色。
“兰芷,你来了。”
兰芷是兰子卿的小名,出仕后,兰子卿便不曾提起这个小名,旁人不知也便不曾唤过。如今又听人唤起他兰芷,恍然间好像自己还是山中的读书生,寻了某日找来师兄研艺。
兰子卿又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师兄身在梨酒县中,同秦大人又是好友,想必早已听闻子卿前来,为何不早早现身相见?”
巫寒一听,只道自己这位师弟心思还是一样缜密,便跟着笑道:“兰芷莫怪,愚兄一听流舟说起,片刻也不曾耽误便往官驿而来,谁知远远站在驿站旁,便见兰芷忙着招呼摔下马的公子,愚兄不便打扰,便回转去了。”
兰子卿想起那一日,脸上多了一层笑意,便也不再追究。
二人落座细细谈开,从山中求学趣事谈到别后各自经历。
言罢,二人神色都有些叹然追忆,对彼此皆多了分亲近。
巫寒看着目光柔婉的兰子卿,忍不住发出一句感慨。
“兰芷变了许多。”
“怕是变老了许多。”
兰子卿摸了摸自己脸,打趣道。
“兰芷容貌更胜往昔,岂能说老。”
兰子卿明白师兄从不说假,更不会为了哄自己开心而如此一说,便笑着听他下文。
“兰芷的性情到是变了许多,变得柔和许多。”
世事磨人,当年那个敏感偏执的少年已是消失在时光里。犹记得当年师弟们都说自己又傲又冷,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殊不知他是傲在外,冷在形,兰芷却是真正的孤傲在内,冷漠在骨。
这样一个孤傲冷漠的人,偏偏用一副温润谦恭的模样,赢得书院学子一声声的称赞。
巫寒笑着又看了眼兰子卿。
当日的兰芷无论如何温润谦恭,眼中稍纵即逝的凌寒却是不能欺人。如今看他,面目轻柔,性子到真转成了温良。
“师兄看人,还是一样的准。”
兰子卿唇边抿起一个弧度,笑然受下此言。
当年他便明白,自己装出来的模样纵能欺过书院所有学子,却是骗不过巫寒。
正欲再言,忽听得门外一片嘈杂。
二人对视一眼,皆起身往外走去。
“先生,您可谈完事了。”
布衣打扮的村民,见巫寒出来,笑着迎上去,手中一只咕咕叫的老母鸡,硬生生塞到巫寒手中。
“问书这孩子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先生您可不能再推脱了。”
兰子卿站在一旁,看着巫寒的脸青一块白一块,掩着袖子暗自发笑。
他这位师兄,能擒猛兽能拿毒蛇,偏偏惧怕这等无害的老鸡。
好在不多时,方才那位少年便从巫寒手中接过了白毛的芦花鸡。
“问书,既然是李伯的一点心意,便收下吧。”
巫寒长长顺了口气,碰到芦花鸡的手,只觉一阵发麻。
问书恭顺的应了两句,捉着芦花鸡走到后厨,刚走到厨门,那鸡扑腾了几下翅膀,在他手中留下一滩热乎的鸡屎。
无奈的放下鸡,打来清水,取来皂角再三清洗净手。
幸亏这滩鸡屎是沾在他手上,若是沾在先生手上,他简直不敢去想先生的反应。
这样想着,又听得先生在院中唤他。
“问书,里间书案上摆着我写好的戏联,你去拿来。”
少年应声退入房,片刻又从房中走出,手里多了一副红联。
“先生真不愧是先生,俺还没开口,先生便知道俺要说的事。”
村民接过红联,满脸的感激。
“李叔近日帮着搭建戏台,自然是为了戏台上的事而来。”
巫寒微微笑道。
“先生又是如何知道俺是来请先生写戏联的。”
李叔还是不解。
“日前见戏台都已布置妥当,只余台前还差一副戏联,便提前备下了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