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谦内心泣泪。
想起在家时,父亲专程为他四方打听而来,殷殷叮嘱自己的考校之法,与眼前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考法似乎很不一样呀!
苏子琛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笑着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秦司法初来乍到,尚未熟悉本府人事,这便随我去见见其他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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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琛带秦谦见的第一个人并不是府衙里的司吏,却是个白身,名唤知书,是寻常不离苏子琛左右的随侍。不及弱冠的少年,眉目灵动可亲,人物也甚是活泼,见了秦谦不觉拘束,反而缠着他问东问西,半句不离当日演武场上的争斗较量。
秦谦有心在上司面前挽回一点所甚无几的形象,便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口沫横飞地与他说起书来。当真是校场比试,风起云涌,战得是难分难解,听得知书连呼过瘾。
二人一见如故,恨不能当场便义结金兰。
苏子琛居前踱步而行,听他二人缀在身后一路聒噪,很有几分招猫逗狗的错觉。
不多时,几人便到了后院的一角。
后院这处很是僻静,占地不大,只有几间值房,屋舍外栽种了一大丛翠竹。
秦谦正在四处打量,忽见从其中一间值房内匆匆步出一名缁衣衙吏,约莫年逾四旬,两鬓依稀斑白,面相很是憨厚。
缁衣衙吏见了苏子琛,忙停住脚步,招了招手道:“快随我来!”
一行人跟着缁衣衙吏快步进了一间宽敞的内房,看着他在手中垫了张牛皮厚毡,随后又从案桌之上小心地拿起一块白生生的物事。
秦谦一时没有看出来那是什么,只觉得这房中的摆设甚是奇怪。
正中宽大的案上摆放着些瓶瓶罐罐,案旁一侧的条桌上整齐布列着几把让他莫名有些心悸的刀器。
他心中纳罕,凝了凝神,细细看了看缁衣衙吏手中的物事。
那是一块骨殖。
秦司法的脸倏地白了。
缁衣衙吏指着手中骨殖上几处雾状黑斑,对苏子琛道:“京中葛府那桩命案,幸亏大人你请动府尊亲自上门说服那葛员外家人,使他们同意开棺验尸。卑职取骨回来勘验后,才发现确如大人推断,刀伤的确不是致葛员外死命的原因。真正的死因是这苍翎雀尾羽之毒。”
苏子琛自进屋后便沉静不言,此刻面上终于显出几分讶异来:“苍翎雀?”
“正是。”
缁衣衙吏颔首,接着道:“苍翎雀十分罕有,只生长于泓州一带的丛林之中,外地之人大多都不晓得。它的尾羽有剧毒,能致命,但是尸身表面却难以勘验出来。也正因如此,此前我去葛府验尸时,曾一度以为葛员外是中刀后失血而死。”
“既然此毒这般难以勘验,不知孙叔是如何验明的?”
被称为孙叔的衙吏叹了口气,将牛皮厚毡连同骨殖一道,放回案桌上,“煮骨之法。”
孙叔道:“苍翎雀之毒难辨,历来唯有此法可试,所幸,此次得以验明。本案,苦主身上的刀伤并不足以致命,此毒才是。”
苏子琛听到这里,拱手为礼:“有劳孙叔,受教了。”
孙叔忙摆手,道:“大人折杀卑职了,本是分内之事。”
苏子琛道:“既如此,余下之事便是我与秦司法的职责所在了。”
说罢,他唤来秦谦:“孙叔,这位便是刚刚莅任的秦司法。”
孙叔忙执礼见过。
“秦司法,这位是本府仵作孙顺。孙叔长于勘检死伤一道,尤擅验毒。”
秦司法白着一张小脸上前见礼。
苏子琛仿佛没有发现新收的下属面色有异,又与孙顺商讨了一会勘验中发现的疑点。
不知不觉日已上中天。
苏子琛抬头看了看天光,发觉时辰不早了,便带着秦谦与知书向孙顺告辞。
孙顺瞥了秦谦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张憨厚的面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道:“秦大人,真是对不住,卑职是个痴人,遇见案子不免多言几句。大人来了这会,卑职还未将证物与大人看过,这便补上。”
说着,他便将那垫着骨殖的厚毡捧起来,递到秦谦跟前。
秦司法抖抖索索地接过,仔细看了一圈,还于孙顺。
接着,那一时集聚的硬气便如被被针扎了的皮球,泄了个干净,秦大人只来得及匆匆告了声退,便似一阵风般,在知书的大呼小叫中刮出了值房。
知书冲着孙顺直跺脚:“孙叔,你吓到人啦!”
孙顺望着秦司法一路逃窜的背影渐渐远去,笑得越发憨厚:“苏大人今日可是收了一个好孩子。”
苏子琛含笑,缓缓点了点头。
秋日暄好,日光穿过外墙,沿着歇山顶的檐角斜斜照落过来,在他身上镀了暖暖一层。
翠竹掩映之下,碧色氤氲,美人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