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他心中生怒的,是她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苏子琛实为女子的身世,所以口口声声是为了他云珩,才行此构陷之事。
他只要一想到,苏子琛是因为他才受了这场莫名的陷害,便觉再无法忍耐。
他开口,语气如冰。
“你记得,撤了你安排在苏府监视的那些人。还有,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从今往后,不许你动她一分一毫。本王的话,你可听清了?”
玉宜掩面,放声而哭。
大长公主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觉眼前这个自小娇养,视若珍宝的女儿,如今看来,竟显得十分陌生,令她又恼怒,又心痛。
梁聿同大长公主一样,十分恼怒,但玉宜到底是他自小看到大的妹妹,心底终究不忍,略一思忖,便对云珩道:“表哥,此案既已分明,我们府上难辞其咎,自当至陛下跟前请罪。”
云珩看了他一眼,不出一语。
他这样威而不发,倒比直言训斥更叫梁聿心头一凛。
他对他这位表哥多少有些了解,很快明白过来。云珩不会再让大长公主有机会去皇帝面前替玉宜求情,所以他这是要自己出面处置了。若赵王出面,等着玉宜的一定是重重责罚。
梁聿忙道:“表哥,舍妹做下这样的事,府上原是无颜再多说什么,只是,舍妹终究年幼,也是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若是表哥执意责罚,一旦这件案子张扬开来,怕是她以后在这京城里,将再抬不起头来。是以,我斗胆恳请表哥,不知表哥可否网开一面,看在咱们两家以往的情分上,放过她这一次?”
云珩不语,片刻后,道:“本王与府上的确有亲,玉宜是姑母的义女,若她得罪的是本王,本王可以不予计较。可苏子琛何其无辜,却被她设计构陷在先,又无故拘禁在后,这般恶行,如果本王放过她,那么苏子琛所受,又该如何讨还?”
梁聿面上惭色更深,却仍是不肯放弃,只欲再言时,被大长公主制止。
大长公主道:“云珩,姑母只问你,你要如何才肯放过玉宜?”
云珩怒极反笑,正欲开口,却听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
“殿下,臣有话说。”
这一声虽轻,云珩却立刻便听到了。
是一直默不做声的苏子琛开了口。
众人的目光顿时也被牵引了过去。
云珩回首,看了她片刻,道:“你说。”
苏子琛挨着知书,慢慢立稳了身子,面朝大长公主,道:“公主,臣以为,殿下方才所说,无一不妥。若是郡主不受惩戒,如何抚慰臣所受之冤屈苦楚?”
大长公主目中仿佛有火星闪烁,语调却甚是平静,硬声道:“什么样的惩戒才能令苏大人满意?”
苏子琛站在那里,面色苍白,倦意深深,眸色却清澈平和。
她说:“既是郡主做了错事,自然要付出代价。需得让郡主向臣施礼致歉,诚心悔过,再交由陛下处置。如此,臣才愿意作罢。”
云珩一怔,随即怒气横生,狠狠瞪了她一眼。
苏子琛垂眸,道:“殿下,此事,臣才是苦主,不如便交给臣来决定,好吗?”
云珩拧紧了眉头,强自按捺,一时不语。
梁聿见了,忙对玉宜道:“你听到了罢,还不快向苏大人赔罪?”
玉宜垂着头,手中紧紧攥着那方帕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要将那帕子扯碎。
****
梁聿观玉宜面色,察觉有异,朝她走近两步,沉声道:“玉宜,若你不肯悔改,谁也救不了你。”
过了一会,玉宜慢慢抬起头来,面上泪痕宛然,平添了几分落寞。
她对苏子琛道:“苏大人,原是我的不是,我一时糊涂,大大地得罪了大人。如今我已知道错了,还望大人雅量海涵,饶恕我这一回。玉宜在此,告罪了。”
她深深屈膝,行了一礼。
苏子琛淡淡地看着她,不语。
她不开口,玉宜便不能起身,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她暗地里几乎咬碎了银牙,面上却流露着几分微微的惊慌,叫人瞧着甚是怜惜。
大长公主双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出声。
过得好一会,见玉宜双膝打颤,站立都快不稳,苏子琛才道:“往后,还请郡主记得今日之言。”
玉宜起身,身形晃了一晃,方才站稳。
她缓缓点了点头,道:“多谢大人,今日之事,我一定会记得。”
苏子琛又道:“此案已为陛下所知,且事涉御赐之物,合当由陛下圣裁。至于陛下要如何处置,便不是我等可以置喙了。”
大长公主仍是静默。
云珩沉着面色,对大长公主道:“如今既已还了苏大人清白,本王便要带她走了,姑母当不会再有异议了罢?”
大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出言,忽地,便听远处靴声橐橐,一行人举着火杖,正匆匆而来。
当先的竟然是齐侯。
府中的门房坠在这一行人之后,此时忙抢上前来,道:“启禀公主,侯爷带了皇后懿旨来,小的不敢阻拦,所以……”
大长公主挥了挥手,门房便忙退了下去。
大长公主越过微微而笑的齐允,看向了他身后的顾君钰,心里明镜似的,道:“侯爷是替皇后殿下来的?”
齐允揖了一礼,道:“公主,深夜来访,实在得罪,只因皇后殿下有旨意到,臣不敢耽误,这才冒昧来此。”
“侯爷言重了,既然是皇后的旨意,便请宣罢。”
齐允颔首。
齐皇后的旨意甚是明朗,着令大长公主驸马都尉府立即释放京兆少尹苏子琛,交由京兆府衙。
大长公主领了旨意。
她回身,对苏子琛道:“此番之事,本宫府上多有得罪,想必你也是不会领受我们财帛赔礼的,便请回去,好生休养罢。帝后跟前,本宫自会前去请罪。”
云珩走到苏子琛跟前,低首看了看她。
见她玉颜苍白,愈发显得疲倦不堪,整个人缩成一团,在寒风中瑟瑟颤抖。
他伸手替她将氅衣裹紧了,没好气地道:“方才不还甚是奋勇,主意大得很吗?”
苏子琛眉睫低垂,沉默着。
云珩的话虽不好听,手下的动作却极为轻柔。
随后,他朝齐允与顾君钰点了点头,便搀扶着苏子琛,慢慢往府外走去。
顾君钰目睹他二人的情状,一时怔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路离开了驸马都尉府。
余下众人,皆是寂然。
夜风忽而席卷而至,带来一阵凉意。
大长公主眉间紧蹙,独自一人,转身进了内院。
玉宜定定地望着赵王远去的方向,神色难辨。
梁聿少不得打叠起精神,勉力应对齐允他们。
齐允知道他府上如今可算是多事之秋,苏子琛既已救出,自然不会为难他,只问他这案子究竟怎么回事。
梁聿苦笑道:“侯爷,此事说来惭愧,御赐琳琅珠一案,实在是我府上冤枉了苏少尹。”
旁的他便不能再说下去了。
齐允体谅他有苦衷,并没有追根究底,劝解了他一番之后,便与有些神思不属的顾君钰一同告辞而去。
待到只剩下那兄妹二人,梁聿看了看玉宜,冷声道:“随我去见母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