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言语已有些不清,只喃喃道:“自上位巫祝死,楚地已六千年没有巫祝了。”天生了楚地的气,再不曾说过下任巫祝是谁。楚地所有人都极为惶恐,崇修仙人又在天下宣扬天的威严,他们不敢找新的楚子,不敢选人做巫祝。
她小时候便是在新人期盼巫祝的声音中长大的,被天选中的那一日,所有楚地人都很开心,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不该是自己了,她只是个巫祝。
晋仇叹了口气,其实混元未必是生巫祝的气,那六千年混元忙着分割自己,便是他都无法唤醒混元,混元又怎么有精力醒来再选巫祝呢,将自己的每丝情感都分开,已耗尽了混元所有的精力。
“原谅她吧,殷烈,我们该走了。这里很快就会填满人。”晋仇拉着殷烈,再不走便不好走了。
殷烈一拉便动了,他踉踉跄跄地任由晋仇拽着自己,盯着巫祝的眼却一眨不眨,“就算是天命你做的,你也该说。挑这个时机做这种事都可以说是天的指示,但天有让你隐瞒我吗?他不会记得我这种蝼蚁,可你总记得。你提前与我说了,我就不用当面看这一切。以后见到你还能冲你笑笑。”
他转过了头,没有看巫祝那无措的神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这辈子估计是不会再信巫祝了。
“天给了你礼物,说是谢谢你的剩饭。”巫祝在后大喊一声。
殷烈没有回头,他完全不懂那个剩饭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心中跟有东西在崩塌一般,以前他对天可有好感,任何能造出这瑰丽世界的,就算有私心,也一定是伟大而能以世间所有词汇去夸赞的。
但现在,他不想听关于天的话。
晋仇却听了,他也回头了,看到了以前的那匹马,矗立在迎神碑下,它没有马蹄,而以烟雾盖其形,它没有眼,没有嘴,而丝毫不怪异,其背宽厚,能躺两人而尚有余地,通体的玄雾中,它发出了极长的嘶鸣。
殷烈被那声音震了一下,终是回了头,“这是什么怪东西!”
“马,鬼魂凝成的马,世间最后的鬼也因天的不喜消失了,但他知道你喜欢马,他又吃了你的饭,便将这马送你了。”
“我不要。”殷烈对天给的东西很感兴趣,但他觉得要了这匹马便跟欠了东西一样,叫人心中不顺。说什么是吃了他的饭,几份剩饭至于送他东西吗?天何时这般大方了。
“这马很好的,能跑很久,从天地之东穿过天地之西。”
殷烈跟没听见巫祝的话一样,他打量着那马,确信它的确不是凡物,但他不想要。
“你不收我没法跟天交代……”巫祝喃喃道。
殷烈本想回绝她,直接走,却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声,“迎神碑上的名字为何变为殷王了!这是真是假,崇修仙人真的死了?”
楚地的人劝说着,“迎神碑从不作假,其所处之地却不是谁都可进的。冒犯天的人,再有计谋天赋,也不可能在修仙之事上长久。”
“我们只是问问,迎神碑下都有谁?巫祝怎突然想将迎神碑昭之于众了?”
“对,今日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是天不喜崇修仙人,要在天下寻新主了吗?”
……
问话的声音越来越多,楚地人解释着,声音却渐渐被埋没了。
殷烈走到那匹马面前,马像是认主一般冲他嘶鸣一声,眼见是想跟着殷烈走了,它身上没有缰绳,心中却有自己的尺度,这异物在某些面上倒比一些人要强。
“要帮忙吗?”殷烈抬腿骑到马上问楚子。
楚子摇头,“他们不敢在楚地造次的,这里的东西很多,也很危险。”
“那我要走了。”
“再见。”
殷烈驾着马,路过晋仇时,停顿一下,等晋仇上来,马的速度变快,转瞬便出了楚地的巫郢。
这对晋仇来说始终是一片不曾触及而沾染着许多未知的地方,晋地离楚地太远,习俗差了太多,晋仇唯一熟悉的,便只有混元,他相信在混元眼中,楚地不仅不神秘,甚至很无聊。
除此之外,他记得在楚地的铜绿山上,殷王替他挡了雷劫,殷王答应他,会给他一个家,一个孩子。
真是久远的事了。
“你对巫祝是如何想的。”他问殷烈。
殷烈摸着马身上的烟雾,像是触及一片无何有之物,“没怎么想,我又不喜欢她,喜欢我的姑娘倒是很多,我只是不喜欢她们骗我。”
“你该早些看出她想骗你。”
“人跟人之间还不能有信任了?遇见个人总想着怀疑而不试图去信,还能有什么朋友,不如自己找处深山去修炼。”
晋仇不语,殷烈信他人,却从见自己的第一眼开始便怀疑自己,自己虽不可信,却总比生人可靠些。
殷烈闷闷不乐地坐在马上,“早知道便不来楚地了,这是有人猜到了我的意图,故意玩我。”迎神碑什么时候看不是看,偏偏等他来了才给世人看,当真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