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对方不会贸然过来的。”
玛蒂尔达几步冲上了艏楼,低声在叶可耳边说道,止住了叶可想要下达进攻命令的手势。
“在这个时候,胆敢出现在前往新大陆航线上的船只——更不要说是这么一艘庞大的盖伦帆船——都绝非等闲之辈。对方可能已经认出了我们,但也可能没有,无论是哪一种,那艘船上的船长想必都已经看到了大加纳利群岛走私船的下场,知道以他的实力而言根本打不过我们。一旦我们轻举妄动,他便会立刻决定逃跑。他在上风向,而我们在下风向,灰冠雀号速度虽快,一旦我们追丢了,就再也找不到对方了。我们必须将他们引诱过来。”
“利用这艘走私船?”叶可马上明白了大副的意思。
“正是。”玛蒂尔达眨了眨眼,这一招她们从前也用过,没有哪个在海上漂泊的私掠船或海盗船船长是没有贪欲的,只要有贪欲,就必然会落入这个陷阱中去。
“全体水手,做好近战准备!”卡特琳娜就站在叶可身边,闻言高声下令道。她是被玛蒂尔达一手培养出来的二副,自然也清楚她们这段对话背后的意思。立刻就有水手奔上前去,吹响了缠绕在主桅杆上的巨大青铜号角——这号角是叶可从爱琴海打捞出的古物,玛格丽叶塔研究了很久,才最终确定它可能是古希腊为国王打造的贡品——号角下宽,上细,雕刻着一位追逐着带有银纹野牛的少女,线条简洁却传神,而扭转跳跃的野牛牛角便是号角的顶端,一路延伸到主桅杆的中部。
低沉嘹亮的号角呜呜声响起,仿佛是数百头野牛一起在安纳托利亚的草原上吼叫。叶可感到整个船身仿佛也跟着一起震动了起来。这是召唤所有水手武装完毕后到甲板集合的信号,也意味着船只进入了最戒备迎战状态。
训练有素的竞技士们做准备的速度飞快,号角还没响起第二声,军械库的大门就已经打开了,一套套的板甲从军械库中递到每个女黑奴的手中,还包括她们各自喜爱使用的兵器,有些善用刀,有些善用剑,还有一些善用铁刺战锤,甚至也有擅长用枪铣和弩|箭的。桑海帝国贵族的口味一年比一年更刁钻,因此竞技士也必须有出彩的地方才能引人注目。
不到数分钟,武装完毕的水手们便陆陆续续地回到了甲板上。有能力战斗的,譬如说铁匠莱奥娜,卡特琳娜,安,拉薇妮娅,还有水手长让娜,也都做好了准备。莱奥娜是全船最高的女人,比叶可还要高出两个头,一头黑发又粗又硬,胳臂足足有一个安那么粗,一手抓着一把战斧,另一只手则拿着战锤,一旦开始白刃战,她就是冲在最前的先锋。
“伊萨玛尔。”看水手集合得差不多了,叶可又开口喊了一声。
甲板上块头也最结实的女水手应声抬头,快步走了过来,“是的,船长?”她恭敬地问道,
“一会,将由你带领着航海水手登上那艘西班牙大帆船,”航海水手,就是那些没有被让娜挑出来专门训练,平时主要职务是负责甲板上事务的水手,比起战斗水手,她们之间的配合和战力要稍逊一筹,“等到了船上以后,你们要做的就是制造出双方正在混战的景象——在艉楼上放一把火,朝天上开几枪,要是对方的水手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动,就把他们拉起来,追着他们到处跑。同时,派两个人去船长室搜刮一把,不重的,价值高的,可以搬一些回船上,其余就别拿了。另外,别忘了把主桅杆砍了。”
“是的,船长。”
灰冠雀离走私船越来越近,即便是肉眼也能清晰地看见甲板上的情形。知道今天这一劫是躲不过了,走私船上的水手都挤成一团,面如死灰,有些干脆拿出了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就地祈祷了起来。老实说,叶可倒希望他们能表现得更好斗一些——不过,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这的确是一个不可能的选择。
远处的盖伦帆船仍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显然正在观望灰冠雀号接下来的行动。
叶可绕过了走私船的船尾,转到了上风侧,为了彻底地迷惑敌人,所有的船帆到这会都被收了起来,只靠着海波汹涌将两艘船越推越近。船舷刚一靠近,水手们就搭上了木板,挂上了勾绳,挥舞着武器,呐喊着,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走私船上的水手被吓得心惊肉跳——这根本不是得到国王许可的西班牙私掠船会有的作为,说是海盗行径也不为过。到这时,他们才明白过来,桅杆上挂着的卡斯蒂利亚旗帜只不过是个幌子,这是一艘货真价实的海盗船,绝不会因为他们放下武器,砍断船帆就放一条生路。甚至不需要水手驱赶,走私船上的船员一个个都惊慌失措地跳起来,大部分都不顾一切地拿起了武器,想要殊死一搏——这倒是正中叶可的下怀。
趁着水手往走私船上冲去的功夫,剩下的水手和船员——包括叶可,大副,还有二副——都躲进了艉楼及艏楼下方的船舱里,甲板上只留下了五,六个船员值守。看上去,就好像灰冠雀号所有的水手都冲到了走私船上,想要大肆烧杀抢掠一番般,很快就从走私船尾部冒起的浓浓黑烟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叶可耐心地等待着,好几筒望远镜从圆窗的缝隙间伸出,观察着盖伦帆船的动静,那分别属于她,玛蒂尔达,卡特琳娜,还有拉薇妮娅,谁也不想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第二手的情报。只有安不在意,漠然地站在叶可身边,匕首在飞舞的手指间若隐若现——在白刃战中,她往往都是那个潜入人群,暗杀船长的角色。只要船长死了,剩下的水手往往也无心继续抵抗。
“船要动了。”玛蒂尔达轻呼一声,“他到底是抵挡不住一次能够劫掠两艘船的诱惑。”
“没人能抵挡得住。”叶可冷笑了一声,说道。
“所有的船帆都升了起来,”卡特琳娜说,“以吨位来说,这艘船的速度很快——上风还不至于给予这么强大的助力,他们的船上应该没装什么货物,专门是要去加勒比海洗劫沿岸城镇的。”
“他们很谨慎,始终行驶在与我们平行的方向上,”拉薇妮娅开口了,“应该是打算等进入了炮火射程以后先摧毁掉我们这一侧的火力。”
“只可惜他们错估了灰冠雀号的火力范围,”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船长举起了手,立刻就有水手走了上来,“等船一进入长炮的攻击范围内,就立刻连发链弹。他们往下风向驶来,而我们的这一侧则位于上风,应该很轻松就能打中他们的桅杆与主帆——不到那艘船彻底瘫痪,不要停下射击。”
消耗了的弹药,可以从对方船只上补充。
“是的,船长。”
“船长——”玛蒂尔达突然将一只手搭在了叶可肩膀上,收紧的手指说明了她的激动,“我想——尽管我不认为我会弄错——这是‘假腿’弗朗索瓦·勒克莱尔的船!”
“什么?”叶可低呼一声,望远镜上上下下地在船上乱晃。她当然听说过‘假腿’勒克莱尔的名声。这个臭名昭著的法国私掠船长是西班牙人心尖上的一根毒刺。1508年,他洗劫了大加纳利群岛的帕尔马港,放火烧毁了整个港口,并将所有市民所积累的财富洗劫一空。查理五世组织起了一支由私掠船队组成的海军,并发布了悬赏令。但那支海军追捕了勒克莱尔三次,前两次都被他成功逃脱;第三次——没人知道第三次发生了什么,但从此再也没人见过那些私掠船只。
在那之后,勒克莱尔稍微收敛了一些,只在加勒比海打劫一些落单的商船,劫掠走私船与私掠船只。等西班牙人逐渐放松了警惕时,1509年,勒克莱尔袭击了圣热尔曼,并有条不紊地按照航线,一路洗劫到了圣地亚哥城,并从那劫掠了至少三万西班牙金币的财富。所到之处,放火抢劫,杀人强尖,无恶不作。圣地亚哥城至今未能恢复元气,昔日繁华美丽的殖民地港口如今只遍布零星的村庄,仍然有大片的废墟没有被清理。
在那之后,勒克莱尔还有两次袭击西班牙珍宝船队的事迹——当然,两次都没能成功,但是能在珍宝船队护卫舰队的攻击下全身而退的私掠船船长,他还是头一个。
叶可的望远镜锁定了甲板上的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勒克莱尔之所以会有‘假腿’的称呼,就是因为他带领的舰队最擅长接舷战,而他往往又是身先士卒的前锋,因此才失去了自己的一条腿。他同样是信奉全杀原则的船长,因此从未有人能活着叙说与他相关的情报。西班牙帝国早就贴出悬赏,哪怕是能给出勒克莱尔详细情报的人,都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奖赏。
“果真是他。”叶可低声喃喃说道,“也只有他可能拥有这么一艘巨大的盖伦帆船——比珍宝船队的旗舰还要巨大。”
“看来,他肯定是刚去欧洲销赃完毕,正准备返回加勒比海呢,所以他的私掠船队才没有跟着他一块走,只有主舰,处女圣典号。”玛蒂尔达肯定地说道,在遇到叶可以前,她所在的走私船主要做的是亚速尔群岛,大加纳利群岛,北非这条路线的生意,因此她对所有来往于这些航线上的海盗和私掠船船长如数家珍,这自然就包括勒克莱尔,“他的手下还有两名穷凶恶极的海盗,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船长,我们——”